第74章 宝黛再生嫌隙
作者:晏子yan   红楼梦新编白话版最新章节     
    这里贾母与众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归坐。
    凤姐等占了东楼。
    众丫头等在西楼,轮流伺候。
    贾珍一时来回:“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
    贾母问“《白蛇记》是什么故事?”
    贾珍说:“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
    贾母笑着说:“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
    又问第三本,贾珍说:“第三本是《南柯梦》。”
    贾母听了便不言语。
    贾珍退了下来,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钱粮,开戏,这就不说了。
    且说宝玉在楼上,坐在贾母旁边,叫个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贺物,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贾母看。
    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着说:“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
    宝钗笑着说:“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
    贾母说:“是云儿有这个。”
    宝玉说:“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
    探春笑着说:“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
    林黛玉冷笑着说:“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
    宝钗听说,便回头装没听见。
    宝玉听见史湘云史湘云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
    一面心里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见史湘云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
    只见众人都倒不大理论,惟有林黛玉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
    宝玉不觉心里没好意思起来,又掏了出来,向黛玉笑着说:“这个东西倒好顽,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带。”
    林黛玉将头一扭,说:“我不希罕。”
    宝玉笑着说:“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
    说着又揣了起来。
    刚要说话,只见贾珍贾蓉的妻子婆媳两个来了,彼此见过,贾母方说:“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
    一句话没说了,只见人报:“冯将军家有人来了。”
    原来冯紫英家听见贾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了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送礼。
    凤姐听了,忙赶过正楼来,拍手笑着说:“嗳呀!我就不防这个。只说咱们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的来送礼。都是老太太闹的。这又不得不预备赏封儿。”
    刚说了,只见冯家的两个管家娘子上楼来了。
    冯家两个未去,接着赵侍郎也有礼来了。
    于是接二连三,都听见贾府打醮,女眷都在庙里,凡一应远亲近友,世家相与都来送礼。
    贾母才后悔起来,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因此虽看了一天戏,至下午便回来了,次日便懒怠去。
    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今儿乐得还去逛逛。”
    那贾母因昨日张道士提起宝玉说亲的事来,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二则林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贾母便执意不去了。
    凤姐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因见林黛玉又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
    林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
    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林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
    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
    若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林黛玉说了这话,倒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
    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
    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
    林黛玉一时解不过这个话来。
    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
    林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
    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颤颤兢兢地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
    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
    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
    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
    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
    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
    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
    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
    那林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
    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
    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如今只述他们外面的形容。
    那宝玉又听见她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话来,便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道:“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
    偏生那玉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没动。
    宝玉见没摔碎,便回身找东西来砸。
    林黛玉见他如此,早已哭起来,说道:“何苦来,你摔砸那哑吧物件。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
    二人闹着,紫鹃雪雁等忙来解劝。
    后来见宝玉下死力砸玉,忙上来夺,又夺不下来,见比往日闹的大了,少不得去叫袭人。
    袭人忙赶了来,才夺了下来。
    宝玉冷笑道:“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
    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
    林黛玉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宝玉连袭人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
    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
    紫鹃忙上来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一块手帕子吐湿。
    雪雁忙上来捶。
    紫鹃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着些。才吃了药好些,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吐出来。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的去呢?”
    宝玉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黛玉不如一紫鹃。
    又见林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
    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她较证,这会子她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她。
    心里想着,也由不的滴下泪来了。
    袭人见他两个哭,由不得守着宝玉也心酸起来,又摸着宝玉的手冰凉,待要劝宝玉不哭罢,一则又恐宝玉有什么委曲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林黛玉。
    不如大家一哭,就丢开手了,因此也流下泪来。
    紫鹃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扇子替林黛玉轻轻的扇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人哭各人的,也由不得伤心起来,也拿手帕子擦泪。
    四个人都无言对泣。
    一时,袭人勉强笑向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
    林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
    袭人紫鹃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
    林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
    袭人忙接了玉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
    宝玉向林黛玉道:“你只管剪,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
    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林黛玉大哭大吐,宝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倘或连累了他们,便一齐往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好不干连了他们。
    那贾母王夫人见他们忙忙的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大祸,便一齐进园来瞧他兄妹。
    急的袭人抱怨紫鹃为什么惊动了老太太,太太,紫鹃又只当是袭人去告诉的,也抱怨袭人。
    那贾母、王夫人进来,见宝玉也无言,林黛玉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袭人紫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
    因此将他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
    二人都没话,只得听着。
    还是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服。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
    宝玉因得罪了林黛玉,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采的,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
    林黛玉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看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剪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
    因而心中十分后悔。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
    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嚈这口气。”
    自己抱怨着也哭了。
    这话传入宝林二人耳内。
    原来他二人竟是从未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语,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泣下。
    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不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袭人因劝宝玉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听见了,你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儿们的心。今儿你也这么着了。明儿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们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要生气,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
    那宝玉听见了不知依与不依,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