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花映雪等人脸上的震惊,宋捕头被逗笑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我那时候也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么凶狠的一个蛮人,拿着那么长的大刀,居然被一块儿洗衣板给拍了下去,太不可思议了。
但我确实是没看错,他就是被洗衣板拍下去的。
除了洗衣板,其他几个跟着一起爬上来的蛮人,也都被榔头菜刀和菜板这些给拍了下去。
我惊魂未定的看过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后来了一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他们都是裕城的百姓。
当时的裕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损伤惨重,就连守城的士兵都不够数了。
要不然,也不会连我们这几个前来押解的衙役都被拉上了阵前。
这些百姓,都是因为守城的士兵不足,拿着家里趁手的家伙事儿都来了的。
他们原本是站在旁边的,见我们那些个从京城来的衙役太过不堪,才过来一些帮忙的。
用洗衣板拍下去蛮人,救了我一命的,是一个看上去年岁并不大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见我被吓傻了,直接斥了我一顿,让我不行就往后躲,去帮着救治伤员,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让蛮人爬上来害了所有人。”
听到小姑娘对宋捕头的斥责,花映雪和谢知欢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很是赞同。
试想,在那样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有着宋捕头这一群拉后腿的,确实是有些拉垮。
从京城来的青壮衙役,却连裕城一些普通百姓都不如,花映雪几乎都可以想象,当时那些百姓,是如何看低宋捕头他们的了。
宋捕头并没有因为小姑娘的斥骂感到生气,说起来的时候,反而是一脸的感慨。
“那小姑娘骂得挺对的,就是有点难听,那时候我被骂红了脸,心里却是在想,这裕城的姑娘,跟京城的姑娘,实在是不一样。
京城的姑娘,各个都笑不露齿,言之有物,绝对说不出这样难听的脏话,但裕城的姑娘就那么直接的挂在了嘴上,实在是让人觉得很不一样。
我心里这样想着,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却是十分佩服的。
京城的姑娘们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残酷的战场,别说打退蛮人了,怕是遇到蛮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吓软了腿。
她们与裕城的姑娘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花映雪轻声开口,“不只是京城的姑娘,全天下的姑娘,怕是都及不上裕城姑娘们卫国卫家的英勇之心。”
谢知欢重重点头,脸上浮现出了满满的羞愧。
宋捕头笑了笑,脸上出现了一丝悠远的回忆,“那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那些蛮人本来就是上一次攻城剩下来的一些残部,心有不甘才杀了一个回马枪。
想着裕城也是元气大伤,说不定能够有机会。
但他们小看了裕城,也小看了裕城这些百姓。
这么多年过去了,裕城经历过那么多次险相迭生的生死战役,无论再如何惨烈,裕城,都没有倒下过。
因为裕城的百姓们没有倒下,所以,裕城便不会倒下。
我亲眼看见了裕城那群看上去简直乱七八糟的百姓,是如何以不输战士的英勇,拼死奋战的。
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奋勇厮杀,我们这群没用的京城衙役才能存活下来,没有一个伤亡。
但那群百姓,却是死伤了许多,我亲眼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被蛮人砍掉了头颅,也看见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被一刀穿胸……
他们死的惨烈,也死的壮烈。
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人因为他们的死亡而停下脚步,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他们停下,便又会有人如同他们一般,死在他们面前。
所以他们不能停,也不敢停,更没有悲伤的资格。
一直都大战停歇,我才看到,这群百姓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悲痛。
裕城的百姓不讲血缘和出生,因为他们里面大部分人都是孤儿,是被大家一起抚养长大的。
他们都是一家人,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的亲人。
他们已经面对过无数亲人的死亡,却始终,做不到平静对待。
我,更是愧疚难当。
那时候的我还很年轻,衙门的这桩差事,说句实在话,还是我爹娘给我找关系弄的。
我原本很得意我的这桩差事,却没想到会被无意间拉上战场,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最后一次。
我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办法忘记那场战争的残酷。
也没有办法忘记自己当时的愧疚,我总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那时候的我再勇敢一些,是不是就能帮到他们一些。
不是只会拖他们的后腿,而是也能在他们危急之时出手相助。
那样,是不是就会救下那么一两个人呢?
就像,他们救我一样……”
宋捕头说到这里,一脸的感伤。
旁边稍微落后他半步的李三和杜晨风看了他一眼,心中想法不约而同的一致。
若真是那样想,那时候,怎么就不留在裕城呢……
像是听到了两个人的心声一样,宋捕头开口,“其实那时候,我还想过,就此留在裕城。
可是,想起家中年迈的爹娘,还有刚怀有身孕的妻子,我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能说,我这个人,到底还是懦弱吧,战场上提不起勇气,其他事情,一样不行。
这些年,为了缓解自己的愧疚,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接下押解流犯前往北疆的差事,就是想着,来一趟,再看看这里。
说不定哪次,我终于能鼓起勇气,像个真正的男人了,我也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听到宋捕头的话,众人都没有说话,心中的情绪都有些沉重。
又走了一段路,隐约能够看见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楼,静静的伫立在天空如火烧一般的夕阳与荒凉的大地交接之处,肃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