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琪英躺在榻上,一动不敢动。
吃点东西他吐,喝点水他也吐,稍微走快些吐得更厉害,于是只能“静养”。
就在他再次睁眼望向房顶,想试试是否恢复之时,一张令他“一朝被蛇咬”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哇……”又吐了一口酸水,差点喷到青鸳身上。
青鸳闪得极快,推了一人向前,“郎中,快替他瞧瞧,别让他把脏腑给吐光了。”
她特意向世子妃请示,到外头打听了湖县最有名的郎中,将人强行拖拽而来。
年过六十的老郎中,在小孙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向榻边,“姑娘行为粗鲁,说话也不好听。哪能把脏腑吐出来?真吐出来,就不用请我瞧病了。”
眼瞧老郎中几步一顿的模样,陆琪英连连摆手:“不用了。”
他怕自己的病还没瞧出来,老郎中把自己给抖倒了。
可他刚撑起双臂起身,就被一只看似娇小实则力道极大的手按倒下去。
浑身乏力,只余一声无奈的叹息。
老郎中看似心力不足,实则经验卓绝,很快便断定陆琪英是“脑部震荡、气血瘀滞”,便开了些“活血化瘀、升阳降浊”的汤药。
又叮嘱静养数日,待头晕呕吐消减,再去寻他诊脉,以调整药方。
躺在床上的人长长舒了口气。
但站在旁侧的人却突然问道:“死不了的吧?”
老郎中面带不愉:“不信我的医术,缘何将我拽来此处?”
青鸳“哦”了一下:“死不了就好。免得我把欠他的拖到下辈子去。”
老郎中瞧瞧这人一脸真诚,再瞧瞧那人满目生无可恋,突然笑了起来:“老了老了,都弄不懂现在的小女娃在想什么。”
老郎中懂不懂的,不好说。
青鸳是真没懂,付了诊金,拿着药单去抓药了,跑成一阵风。
陆琪英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不用”,便再没见着人影。
等他晕晕乎乎睡过一觉,房门口已经多了一个小炉子,和一个煨着药的瓦罐。
撑起身子近前,他将瓦罐盖子掀开便愣住了——药只剩药渣,汤水早已熬干。
***
午后小憩,方知雨刚醒来,还在揉着红彤彤的眼皮,木家兄弟便敲响窗扇。
方知雨习惯了他们的报事方式,也不纠结是否开窗,只问:“有要事?”
木骧在外道:“谢霖贵的管家前往程家陶庄之后被拿获,此刻正在用刑审问;可陶庄与他会面的人却从密道出逃。”
方知雨心中隐隐慌乱:“逃向何方?”
木骧回:“我们自己的果园,贡林檎的那处。”
果园?还是贡林檎的果园?
若有人在其中动些心思,京中的那位就会多一个对付淮南的理由!
不行!不能放任!
方知雨怒而拍桌:“把果园所有人拿下!”
“诶?”木骖脱口惊问:“所有?”
“唉哟……”
似乎是木骖又被木骧敲了一下,委屈喃喃:“那么多人,怎么押?”
木骧却道:“世子妃放心,我立刻调回所有卫所兵士,将果园全部围住,把人押下严审……就是不知,世子妃想问些什么?”
“查出密道何时所建,何人知晓,不必报于我,直接报给淮王和世子!”
方知雨怒气冲天:“照管庄子不用心,尚可借口太妃有令搪塞推脱。可放任他人将密道通向种贡品的果园,那便是不顾今上安危!”
木家兄弟听到世子妃如此直白的话语,已经明白过来。
这一回,就是要借题发挥,将果园不忠之人,和藏在果园的程家人,以及那些暗地里互相勾连的人,全都处置,不留余地。
更要借此机会惩一儆百!
甚至不惜请示淮王,将果园管事杀之!
两人领命退去,杏儿给方知雨上了一盏茶,可她没有任何心情,只咕咚咕咚灌下去,而后问道:“秦二当家何在?”
杏儿道:“适才我送那些管事出去的时候,瞧见他在驿站外头的柳树旁,要我去寻他进来么?”
“不必。”方知雨道:“替我转告一件事。”
***
黑天墨地之时,永胜赌坊人声鼎沸。
几个衣衫破旧但出手豪气的赌客搅动了整个赌坊的风云,因为他们手气极佳,身前已经堆满了碎银和铜板。
但气运似乎还在继续朝他们倾斜,毫无改动的迹象。
赌坊密室之中,掌柜正听着手下人悄声禀告,抬手向对面三人做了个下压手势,示意他们暂停讲话。
片刻后,他皱起眉来:“让掩将去扰,别惊了其他人。”
永胜赌坊门开四方,迎八方赌客,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不论气运再好,也不论手段多高明,庄家都能从中搅乱。
可今次这几位赌客,不仅面生,还很豪气,庄家都换了好几个,还是不能乱了他们的气。
但这也难不倒永胜赌坊,他们暗中养着千门下八将,为的就是在这时候出手!
交代完那一头,掌柜将目光重新投向对面,神色有些不耐烦,“我听闻,已经有好几处庄子的管事投靠了世子妃,你们又为何不去?”
对面两男一女,都是养尊处优的模样,听见这话不约而同摇起头来。
“世子妃可不是善茬!”那坐在中间的人,圆肚皮随他动作轻轻抖动,“她可没留余地,当众给了我们每人十鞭子!”
另一个男子接话,“到今日,我都还不能正躺。”
何止是躺,他坐在椅子里,都只用了半边臀,伤得可不轻。
赌坊掌柜见状,微微摇头:“可惜太妃失势,麓州那边不可能有任何动静,程家也没法帮你们了。”
此三人,正是鱼庄管事,因为编撰假账还撒谎,被方知雨下令打了十鞭。
方知雨倒不是不想动他们,只是考虑鱼庄与各处官贵人家往来密切,想留下这些人脉而已。
没料他们不甘心被世子妃拿住,转而寻求程家相助。
女管事听了赌坊掌柜之言,眼神飘忽起来,“两个前往麓州送信之人……”
赌坊掌柜道:“放心,回不来了。”
语气是那般淡定,神色也毫无变动,就好像他谈论的不是两条人命,而是街边的阿猫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