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湿雪,楼盛的车速尽可能放慢,耳畔的风声并不很噪。
男人的衣兜比女人的更暖和,奚午蔓双手揣在楼盛的衣兜里,脑袋离他的脑袋很近。
楼盛和她一样努力,都在尽量抹去在橙乡因一时冲动而留下的记忆。
他认为他们没必要因为过去那点事有隔阂,他们本来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但那件事到底发生过了——虽因一箱颜料避免了一辈子的冷战——不管以怎样轻松的口吻谈及,不管怎样装作不在意,谈到j镇,还是难免会在两个人之间拉开一条无形的警戒线。
这可不是愉快的话题。
楼盛很巧妙地避开谈论过往,问奚午蔓:“你觉得刚刚那模特怎么样?”
“她很像你画的那个。”奚午蔓答。
“我画的?”
“我之前看见过你的人物速写,你问我刚睡醒的女人是什么表情。”
楼盛沉默几秒,很不确定地问:“像吗?”
“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到你画的那张速写。”
“这我倒是没注意。”顿了两秒,楼盛又补充一句,“后面我注意一下。”
楼盛给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不会有后续的那种,除非尬聊。
在他思索着寻找新的话题的当口,后侧方响起一声鸣笛,随即一辆黑色轿车停到前方,刚好挡住他们的去路。
楼盛迅速刹车,看清前车的车牌号,对后面撞上来的奚午蔓说:“好像是你哥的车。”
去掉好像。那就是奚午承的车。
靠近步行道的后座车门打开,却没人下车。显然,那门是为奚午蔓而开。
奚午蔓麻溜地下车,一边向楼盛道谢,取下头盔给他,又向他道了别,小跑向前面的轿车。
她刚入座,连车门都还没关上,奚午承就叫司机开车了。
车身启动的同时,她的身体由于惯性而往后猛地一仰,顺势就带上了车门。
车停在别墅门外,奚午蔓跟在奚午承身后进到暖气十足的屋内。
奚午承始终面无表情,奚午蔓看不出他的心情是好还是坏。
当他坐到客厅背窗的长沙发上,他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奚午蔓脸上时,奚午蔓感觉自己正遭千刀万剐。
而他的目光分明温和。
奚午蔓本来想上楼去,他盯得她不敢上去。
她又不知道他是否在等她的解释——她为什么会和楼盛在一起——也不敢径自多嘴。
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奚午承终于开口说话,却是问她:“出版的事聊得怎么样了?”
奚午蔓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点,到底没敢完全松懈。
她向奚午承汇报一整天的工作,从早上一直到下午三点。
她没打算讲到摄影工作室的事,奚午承却问:“三点过后呢?”
他的语气实在温煦,奚午蔓感觉他在琢磨着怎么砸碎她的头。
昨晚墙面与地板的血历历在目,奚午蔓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完全会是那种人,笑盈盈地看着你,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折磨你才能将痛苦最大化。
“蔓蔓在阿鹏的摄影工作室见到一个女模特。”奚午蔓的嗓音软了下去,中气严重不足。
“摄影工作室。”奚午承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踱步绕过茶几至她面前,与她对视的眼中含笑,语气温柔得诡异,“楼盛带你去的?”
“阿鹏是楼盛的本科同学。”奚午蔓目光闪躲,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奚午承的凝视。
“你不能受凉。”奚午承的语气满汉关切,“怎么不叫司机接你?”
“蔓蔓不习惯。”
“不习惯。”奚午承沉思片刻,以商量的口吻问她,“蔓蔓去考个驾照,以后自己出行也方便,怎么样?”
奚午蔓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也能拥有自己的车吗?
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有拥有自己的车的野心。
她扯出一贯的微笑,轻轻摇摇头,软着嗓音说:“不用了,哥哥。”
“你想坐在电瓶车的后座吹冷风?”
奚午蔓自动把他的话直白化:你想跟楼盛一起吹冷风?
奚午蔓果断摇头,矢口否认:“不想。”
“那你看什么时候有心情去练车。”
奚午承说完这句话,就让她早点休息。
他居然没质问她怎么会和楼盛在一起,居然没有骂她不知检点?
奚午蔓感到不可思议。
她整晚都提心吊胆。
她总觉得,奚午承会趁她熟睡的时候踹开门,把她拽出被窝,摁地上一顿暴打。
好在,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破天荒的,奚午承并没有一大早就出门,而是等她起床,只为要她一个早安吻。
她一下楼,就看见坐在客厅单人沙发上看报纸的奚午承。
不等她喊“哥哥”,奚午承就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他不露神色地招了招手,她拖着突然沉重的双腿走到他身旁。
“embrasse-moi.”他轻轻合上报纸。
她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一脸惊恐地瞧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才从法国回来多久,听不懂了?”他抬头看她。
她倒希望自己听不懂,至少听不懂的话,不会这样胆战心惊。
他缓缓折上报纸,轻轻放在手边的圆形边几上,很客气地提醒:“你要知道,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别把他的心情搞糟。
她忙俯身,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而他稍一侧脸,同时抬手掌住她的后颈,攫吻她的嘴唇。
大脑短暂宕机后,她抬手推了他一把,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但她没敢拔腿跑开。
她有直觉,一旦她跑开,她会被扯住头发拽回来。
“你要习惯,蔓蔓。”他缓缓站起身,手温柔地抚上她惨白的脸颊。
她的身体不自觉颤栗,仿佛轻抚她脸颊的不是奚午承温暖的手,而是浸过毒的冰刀。
她想与他保持距离,双腿却完全僵硬,丝毫挪不动。
他的大手移向她耳后,顺着她的发丝移到腰部,稍一用力,将她往怀里一带。
“你不该怕我。”他低身,唇贴近她的左耳,“我也不希望你害怕一辈子。”
他说完这句话,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转身大步向入户门的方向走去。
奚午蔓站在原地,心跳得很厉害,久久没能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