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啊，小许，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杨雁安两手一背，声色分毫未变：“在物质条件较为发达、能轻松满足绝大部分人日常生活所需的条件下，人们就开始注重起自己的精神需求，追求尽可能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了。”
    “这就是古人所谓的‘饱暖思淫欲’。”
    “换句直白的话讲，那就是，社会生产力都发达到如今这种程度了，大家注定不会只满足于让自己吃饱穿暖不挨饿受冻了，肯定要考虑宣扬个性、发展多元化。”
    “而在多元化的发展过程中，市场上又必然会出现大量的新生需求缺口，促进生成新的产业链条。”
    “那么，”小萝莉原本轻快的语调倏然一沉，“与其等着资本下场，将从前大家废弃的、劣质的，成本低的东西，通过再度包装、杜撰新的传说与彩头，重新捧到市场上大割韭菜、征敛财富——”
    “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我们自己优良文化精髓，趁机占有这片空白市场？”
    “——这还能拉动内需、促进就业、提升经济，并有利非遗文化传承呢！”
    “……艹。”许意迟被这祖宗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张口吐出了某种植物。
    杨雁安见状半是戏谑、半是嫌弃地又盯着小姑娘看了片刻，少顷粲然一笑：“我知道，就依你这八戒似的脑子，光跟你说这些理论上的东西，你大约没法子完全理解。”
    “这样，我还是给你举个现成的例子。”小萝莉说着抄起两手，指尖哒哒点上了臂弯，“让我想想哪个合适一点……”
    “哦对，我记着我在你那个朋友的箱子里看到过不少汉服来着——她是个汉服娘对吧？那我干脆就拿他们汉服配饰的材质发展变化，给你当例子好了。”
    “汉服配饰……”许意迟木着面皮低声重复，她觉着自己的脑子现在都不怎么能过弯儿了。
    “对，就那些簪子发钗一类的玩意。”小萝莉的面色轻松万分，“这东西……在汉服还没怎么兴起的那段日子，商品tag都是‘古风头饰’，材质也基本只有最普通的铁片、铜片，和染色的b货玉石珠子、亚克力戒面贴片，好看点的就是那种琉璃花瓣和制作工艺比较粗糙的料器——哦对，料器也是一种非遗，我估计这你应该不清楚。”
    “这我确实不清楚。”许意迟疯狂点头。
    “嗐，正常。”杨雁安耸肩，“总之，早期汉服配饰产品种类单一，制作工艺相对简单，成品效果也不如现在的精致好看——像那什么铸铜件合金件，各种花里胡哨的绒花缠花通草花之类，当时都还不太能见到。”
    “但后来，随着汉服复兴运动的兴起，更多人逐渐了解并熟知了‘汉服’这种汉民族服饰，大众对汉服配饰的需求随之提升，市场出现新的缺口并开始了技术与材质上的更新迭代。”
    “起初是铜片花大批量产出、压低市价，并取代铁片花的市场地位，接着是大家不满足于平面铜件，开始出现浮雕铜片及铜套片，保色铜件进入市场，需求缺口从半立体套件逐步转向立体铸件，珠子也自低品质染色玉石珠过渡到了高品优化玉、淡水养殖珠，和各种天然玉石。”
    “这个阶段，更多人有心探索完全自主的设计与制作了——热缩工艺、掐丝仿点翠、造花液、缠花，从前还比较小众真丝绢花等也依次被端上了台面。”
    “而后到了17-18年，‘汉服’与‘非遗’两个词开始频繁出现于主流社交媒体。”
    杨雁安两手按着茶几往前一撑。
    “我这会跟你特意说这两个年份，你脑子里或许还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但实际上，这两年基本可以算是华夏近二十年来，经济发展最为迅速的最后两年。”
    “简单讲，很多人在这时间有钱且有闲了，开始琢磨自我的个性和多元化发展了。”
    “本时期，‘汉服’第一次完成了真正意义上宣传普及，虽然后面爆发了那什么圈子内的‘仙汉之争’——但这玩意不重要，这不是我要给你讲的东西。”
    小萝莉呲了呲牙：“我要给你讲的是，在大众开始广泛接纳并认可‘汉服’的这个关键时期，刚好有几部电视剧在服化道上运用了苏绣、云肩，绒花及通草花等元素，成功带火了‘绒花’这项真非遗，促进了汉服配饰制作工艺的又一次技术迭代。”
    “这里的绒花我要给你圈个重点——苏绣的名气本来就大，向来不差那么两部剧去宣传它，云肩在那个暑假之后就被商家玩出了花，可同样身为你国非遗文化，你猜通草花的热度为什么到现在都比不上绒花？”
    “嗯……因为……因为它的制作难度太高？”许意迟疯狂挠头。
    “不不不，小许，我还是那句话。”杨雁安摇头，“凡是能被称为‘非遗’的东西，那就没几个是真好学好做的。”
    “绒花这玩意做起来看着像是比通草花要简单一些，但你想完全自主做到媲美专业人员的水平，那也还是要颇下一番苦工的。”
    “——关键点在于，通草花没有经历过合理且成形的技术降级，我们目前很难找到一种较为完美的、能全方位理想替代通草纸的东西。”
    “这在无形中大大拉高了普通群众了解通草花技术与历史文化的门槛——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手工博主或簪娘，愿意费钱花时间去买真正的通草纸与专业器具，体验一把做通草花的感觉。”
    “但绒花就不一样了，绒花在市场上有现成的、且很完美的平替材料。”
    “这……是啥？”许意迟茫然眨眼。
    杨雁安轻描淡写：“扭扭棒呀。”
    “啥？”许意迟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扭扭棒，就是小孩做手工用的那个扭扭棒，”小萝莉弯眼笑笑，“目前已经有相当多的厂家做了加密版本，供人做仿绒花玩儿。”
    “小许，这东西你可别不服，扭扭棒虽然完全是机器产物，但除了材质、尺寸和用途，它在搓条上最基础的原理，和绒花是完全一致的。”
    “这就是一种成形且合理的技术降级，而扭扭棒的存在，又极大满足了相当一部分对绒花只是有一点兴趣、想尝试一下，但又没打算真学怎么做正经绒花的那些人的需求。”
    “于是这里产生了新的发展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