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成千上万的人在巴比利姆的主干道上静静地等待着公主的遗体经过,如人们所知的,她将被葬在马西斯山的圣域——这也是人们心中认为的最恰当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他们所爱戴的公主将永远长眠在伟大母亲神达姆伽尔努娜温柔的视线之中。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一直排到了北门。在巴雷格-里拉琴[1]和帕姆德-鲁特琴[2]悠扬而婉转的伴奏下,在加拉[3]吟唱着的悲壮的挽歌声中,公主的遗体在车队的护送下缓缓地通过了北门的门洞,离开了巴比利姆。城墙上的士兵们默默地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他们的眼角泛着泪光,深感无尽的悲痛。
大路两旁的人们,自发的跟随着歌声吟唱着,们的眼泪如同春天的雨滴,纷纷扬扬地掉落。这些眼泪并不仅仅是为了那位年轻就殒命的公主,更是为了他们所敬爱的国王——在先后失去了妻子和女儿以后,彻底成为了孤寡之人的伤痛。
人们谈论着,叹息着:“如此悲伤的日子,公主的离世对国王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是啊,公主的离世让国王备受煎熬,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为他们心痛。公主那么年轻,美丽,才华横溢,我们都深感不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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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宁录王带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上神龛所在的高台。他目光疲惫,满面愁容。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始对着众人演讲道:“伟大的辛拿人民啊,感谢你们今天能陪在我的身边,帮助我度过这样一个悲痛的日子……”
人群安静下来,聆听国王的讲话。
“宁萨尔公主,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她的善良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淳朴得如同初生的牧羊犬,品格高尚犹如初升的太阳,天赋异禀如同天上繁星闪耀。她本来将会是你们未来的女王,会是如我一样深爱子民,视民如子的女王。”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越发沙哑和颤抖起来,“然而,利鲜、尼尼微、利河伯和迦拉四国的争执,就像狂风暴雨般吞噬了这个年轻而又温热的灵魂。我的心,如同被针刺破,滴血不已。”
人群中涌现出此起彼伏的哭声,国王环顾四周,目光所至,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国王举起双手,祈求着天空中的神明:“如今,我们的国家失去了一个未来伟大的女王,这是我们的伤痛和损失。她为了提醒我们的愚蠢、自私和鲁莽而以身殉国!所以,我们要记住这个教训,记住分裂与对抗不会创造辉煌……我们应该化干戈为玉帛,同心共力,开创一个新的盛世!”
“国王圣明!”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高举着拳头挥向天际。
“那么我们应当怎么做呢?国王陛下,请您明示!”有人高声问道。
“我们需要一个标志!一个永世流传的明灯,一个新的纪元!”然后他用嘹亮的声音宣告:“为了纪念我的女儿,也更是为了纪念我们辛拿永远的和平!为了让人们铭记历史,牢记这次教训。我们全辛拿地上的人们,要建立一座纪念碑,一座高塔!就在这首都巴比利姆的中央,塔顶通天,要向上天宣告我们各种族、各城邦团结的力量不可摧毁!我们要以宁萨尔的名字命名它,我们要将这段历史永远传颂下去,直到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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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如同激起千层巨浪,掀起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热血与豪情,每个人的双眼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在这一刻,他们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将放弃个人的利益与得失,为这座宁萨尔的纪念塔献出一切。
人们高喊万岁,开始了如火如荼的献礼时代。那日以后,巴比利姆的军队开始在阿舒尔的地上收编了四国的残兵败将。
“兄弟们,我们要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个永垂不朽的传世之作!“一名激昂的将领挥动着手中的长矛,声音洪亮地传遍了战场。士兵们听后,都像是注入了强心针,精神焕发,愿为宁萨尔纪念塔流尽最后一滴血。
四国的军队纷纷倒戈,充入巴比利姆王军,宁录王将四国的族长降为次侯,于是,坐拥五城的宁录王成为真正拥有实权的世界之主。
倾举国之力建造巴比利姆塔的宏伟工程拉开了序幕。很快,地上的男女老少都自发的参与进来,巫师与术士贡献着能力,学者贡献着建筑的知识,富人贡献着金银财宝,农民和牧人贡献着粮食,年轻的男性贡献着力气,挥汗如雨地投入劳动,而女人们则以殷勤的家务和照顾回馈着辛勤的劳动者。
在这座正方形平台的基础上,建造起层层叠叠的平台,自下而上面积逐渐收缩。晒制砖砌成塔的内核,而烤制砖构成塔的表面结构。和宁录记忆中的上一次要求一样,塔不但要坚固牢靠,而且还要在非常快的速度内达到一定的高度。
辛拿地上的每个人都在一种悲伤驱使的虔诚之下,为纪念宁萨尔公主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源变得越来越紧张,食物也开始匮乏,但人们却依然顽强地坚持着工作。并未因种种困难而抱怨或是止步不前,因为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想要尽快在国王定下的期限之前完成塔的封顶,以此来纪念宁萨尔公主和新时代的开始。这座通天之塔则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很快,它就突破了上千仞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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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录王在塔快要竣工之前的一个清晨,率领护卫队又上了马西斯山上去。
他独自一人踏入了圣域——如今已是宁萨尔的墓园。在公主下葬的那一天,他蒙住了帮助抬棺人的眼睛,亲自执导着他们,把公主的遗体放进了神庙中一间宽阔的房间内。今天他再次来到这里,他缓缓地走进墓室,在一个石台上的水晶棺内,公主穿着圣洁的白色的裙襟,躺在其中;她依旧那么美丽端庄,双手放在腹部,捧着鲜花像是睡着一样的。
宁录将棺盖移开,用双手摸了摸公主冰凉的面颊说:“我亲爱的女儿,你辛苦了。”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发着白光的小瓶子,将一滴发出闪耀光芒的水滴,滴在公主的额头上。那液体不一会儿便渗了下去。
这是王国御用的术士花费数年时间,通过不断实验和摸索,用黑色杜鹃提炼萃取花叶的毒素,裹挟圣域里原本就有的那些陪葬用的剩下的香松油制成,这配方是眼睛在十多年前曾告知他的,是一种在上古时常用的临时保存人的灵魂并让他的身体处于假死状态的方法。
顷刻间,公主那苍白的面庞重新获得了红润,仿佛在沉睡中的她恍若初醒。
公主轻轻地张开了双眼,看见了眼睛泛着泪水的父亲,便问道:“爸爸,我们成功了吗?”
宁录王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恸哭并颤抖着,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感激。他回答道:“是的,我们成功了。我的女儿,我们将一起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一切都要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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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约定的日子到了。
全辛拿地的人们,从各个城市聚集到首都。太阳刚刚露出头顶,人们已经在熙熙攘攘地赶往纪念塔,来参加塔的竣工仪式——也是公主死后的首个祭典。
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带着礼品和花朵,交谈着,微笑着,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期待。塔的轮廓映在他们的眼中,同一枚巨大的石柱,坚不可摧。此时,这座塔已经直通云宵,即使从马西斯山的云层上面望去,也能清晰地看到它顶部。
于是人们把它起名为埃特曼安吉,意思是“天地之基”。
当所有人来到它的顶部,也就是它在云上面的三层时,人们才真正意识到了周围的房屋和建筑是多么的渺小,甚至有一个孩童骑在他父亲的肩膀上,一手指着苍天说:“若是我不小心在这里刺破了天空,是会掉下泥土、黄铜还是铁呢?”
不久,宁录王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穿一袭雪白的长袍,镶丝边缘,头戴高贵的王冠,神态庄严,仿佛埃亚之神在世间显现。
“感谢诸位国民前来参加这一场盛大的仪式,感激埃亚和达姆伽尔努娜的庇佑。”他说道。
民众欢呼雀跃,纷纷向国王行礼。人们注意到,有一座巨大的浮雕被安放在塔顶的平台上,此刻被布遮盖着。
人们纷纷开始猜测起来:“也许这是我们伟大公主宁萨尔的雕像!”
“是的是的,我猜一定是的!”
“也许是国王陛下和公主殿下坐在一起的雕像!”
“对!这个更有可能!”
人们开始用期待的目光望向宁录王,希望他尽早揭开这个雕像的神秘面纱。国王微笑着示意部下,两个穿着铠甲的士兵分别从左右两边,将那块盖在浮雕上的巨大布匹扯下。
一只巨大的眼睛石像展现在众人面前。
人群中出现些许躁动,人们对这个雕像的意义十分不解。
辛拿王便说道:“诸位,这个雕像的名字是——全视之眼[4]。”
“全视之眼?是什么意思,陛下?”
“是公主的眼睛吗?”
“请您回答,陛下!”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宁录清清嗓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请听我解释!这从古以来,我们在埃亚和达姆伽尔努娜的庇佑下,各个不同血统的种族从世界各地搬到辛拿之地,在此地筑家,我们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和灾难,创造出了数不尽的财富、幸福和奇迹……今天,我们用这样的方式纪念着宁萨尔,同时也要把这座塔献给埃亚的使者——恩利勒,也就是这只眼睛。在圣域中我每次会见的就是他,他向我传达着埃亚和达姆伽尔努娜的指示。我们应该感激他所做的一切!感激他为我们地上的众生所承受的一遍又一遍的苦难……感激他带给我们这些美好的生命与回忆……”
宁录说着说着,眼圈开始泛红,他抬手拂去眼泪,然后继续他的演讲。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更多的质疑声出现了,宁录喊道:“肃静!肃静!请听我进一步的解释!”
这时,天空中窜中一道红光,随后便是巨大轰鸣声响彻大地。人们尖叫着指向高原上内姆鲁特山湖的方向,浓烟遮盖了半个天空,火山灰开始迅速地向辛拿地袭来。
人们开始尖叫起来。
“不要慌张!请待在这高地上!”宁录王呵住那些本能逃跑的人,同时命令护卫封住向下去的楼梯口。
士兵们堵住出口,人群挤来挤去,宁录王则站在高处继续安抚人群的情绪,过了一会整个紧张的气氛才稍微的冷静下来,但仍有惊恐叫喊声盖过国王的训导。
没一会儿,深灰色夹杂着岩石和矿物的烟雾便吞没了大半个巴比利姆城,从远处滚滚而来的是岩浆流与热泥石流。维持秩序的士兵们让众人捂住口鼻,蹲下或者趴在地上,等待最终命运审判的到来。飘落的熔岩碎块撞击着埃特曼安吉塔的周围,但由于这座塔很高,只有很少一些溅落到塔的顶层。此刻大地剧烈的晃动着,高温的烟雾团将地面上的房屋变成了火海,地上所有一切都被一层灰色笼罩,而这座坚固的塔依然屹立不倒。
***
不知过了多久,那座火山终于安静了下来,可怕的巨响渐渐弱去,只剩下周围燃烧中的城市还在劈啪作响。此时,人们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宁录也从地上慢慢爬起,看到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活着,他便露出欣喜的笑容,站在恩利勒的神像前闭上眼睛,发自内心地答谢着。
辛拿地的人民此刻都围了上来,靠近着他们的王。宁录见到此景感叹道:“终于,终于我们得救了!一切都得救了!”
“天佑辛拿!”有人高喊道。
“天佑辛拿!天佑辛拿!”
人群开始了欢呼,这是宁录预见到的,见天时地利人和,便叫出一个刚刚一直躲在神像后面的姑娘,她穿着村妇的衣裳,一个大大的兜帽几乎盖住了她的半张面孔。娇羞地低着头。宁录一手揽住姑娘的肩膀,一手轻轻揭下她的兜帽。此刻,一张美丽而纯净的面庞露了出来,犹如从天而降的女神。
宁录心中涌动着无尽的喜悦,放声大笑起来。他把姑娘推到前面,欣慰地向大家介绍她:“这是我们的公主!宁萨尔公主!一切都得救了,感谢上苍!感谢一切……”
人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震惊、怀疑与愤怒的表情。
“她还活着?!”一个壮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喊道。
“为什么?!怎么可能?!”另一个年轻女子颤抖着声音质问。
“公主还活着?你骗了我们!”
“骗子!”一个乞丐叫嚷起来。
“骗子!骗子!骗子!”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起来。
宁录的脸色顿时苍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袭来,他微微的摇了摇头,小声嘀咕着:“为什么……这不可能……”
他把公主慢慢拉回到自己身边,叫她躲到他的身后。父女二人惊恐地看着人群,他所期望的,也就是人们因见到宁萨尔时的“喜出望外”并没有出现,相反,他看到每个人的面庞如死灰般严肃,狠狠注视着他们两个人。宁录的心跳加速,汗水沿着额头滑落。
那些人开始缓缓向他们走来。
宁录赶忙向两边张望:“卫兵!卫兵!”
没有卫兵理睬他的呼唤。
[1] balag-lyre,古代苏美尔竖琴
[2] pamdle-lute,古代苏美尔小弓琴
[3] gala,苏美尔神职乐师,主要在举行葬礼和哀悼仪式时用竖琴伴奏唱哀歌
[4]即天命之眼、摄理之眼、普罗维登斯之眼(eye of providence)或理性之眼、理智之眼、逻各斯之眼(eye of logos)或全能之眼、全视之眼(all-seeing e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