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擅长骑猎的蛮族突然从东方的山地下来攻打苏美尔,他们知道城邦的文明人恐惧阿卡德时代的怪物,于是就化妆成动物的样子,成群行动,口中叨念着恼人的怪吼,喋喋不休;他们时不时地从山上下来,侵扰一番就逃回山里。
他们专门猎杀游走在城外的毫无还手能力的弱者,好比河边洗衣晾晒衣服的妇人、田间玩耍的孩童;庄稼被破坏,房屋被点燃,而他们却鲜有什么损失,每当有城邦的军队追击,他们就立刻逃跑,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天使与总督们,因奉了炽天使米迦勒的指示,不得干预地上的政治,因此他们任由这些“野蛮的动物”,继续破坏文明世界的秩序,直到南角诸国都起了饥荒,各城起了叛变。那些野人又趁着四起的混乱和战火,突然现身,坐收渔利,攻下巴比伦、尼普尔、乌玛[1],甚至连陪都拉格什也在不久后陷落。
看着四处升起的狼烟,伊奥斯问:“你那时完全不去管这地上的事了吗?这样的情况让天使们继续坚持‘不干预’的原则,岂不是违背了设立这条诫命的初衷?”
男孩回答:“这些就是‘古提’人,他们侵扰苏美尔的时候,正是我刚刚开始专注于阅览阿卡西不久。那时的我无暇顾及这些琐事,把自己关在乌鲁克的宫殿里,除了米迦勒以外,地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人们就是从那时开始对我起了怨恨。
“每当我准备开始阅读那些遥远的世界前,我都会把即将进入区域的大致坐标告诉米迦勒,并告诉他除非‘万不得已’,不要随便来打扰我。当古提人攻下拉格什的时候,米迦勒不得不只身进入阿卡西内,在那些我可能存在的众星中,寻找我的灵体。这里要强调一件事,与凡人借用天使们的眼睛阅读阿卡西不同,当我在观看和体验那些世界里众生记忆的时候,我是保有自己意识的,因而在那些世界里,我知道我自己是谁,我也有能力使用权柄的力量,在那些世界里做到任何事情。”
“就像一个人能够控制他自己的梦一样。”
“是的。但这次,我不是来拯救这些世界的,我是为了寻找而来,寻找那种‘遗失感觉’的源头,寻找那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的踪迹,以及寻找为他而起的伤感的原因而来。所以这一次,我做这些阅览只是单纯的观看,并不进行干预和改变那些世界的走向……”
“那米迦勒就很难找到你了。”
“是的,米迦勒在这些世界里很难发现我在哪儿,以及我是谁。于是,他按照我事先告诉他的方法,在他进入那些他所阅读的角色的记忆时,使用力量做出修改;当我看到我周围存在‘太过突兀’、‘过分荒诞’和‘超越性的力量’的人或事存在时,就会率先怀疑是米迦勒留下的信号。我接近那些人或事物,米迦勒就会出现,他用这种方式来找到我,并把我拉回到乌鲁克去处理紧急的事。”
***
两人随即看到一个色彩绚丽的世界之中,一个巨大的迷宫悬浮在天上,一名穿着滑稽怪异的老者邀请一名村妇进入其中。
“那个女人就是你吧。”
“是的,我正在体验一位普通村妇的一生,她的日常生活平淡无奇,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天空迷宫的神秘邀请,当然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收到了邀请。邀请函上写着:参与者将被邀请参加一个盛大的晚宴,地点就在迷宫的中心。”
他们看到,出于好奇,村妇决定前往这个神秘的迷宫。当她来到迷宫入口时,一阵狂风卷起,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轻轻飘向了迷宫的中心。那里被布置得异常豪华,金碧辉煌。艾米沿着指引的路线走向晚宴的会场。在会场里,她发现了许多与众不同的宾客,他们形态迥异,有的全身长满鳞片异常丑陋,有的三头六臂,眼睛长在肚脐附近……
晚宴开始了,琳琅满目的佳肴和美酒摆满了长桌。然而,村妇却见证了一系列荒诞和超越逻辑的事情:有人喝了酒后,竟然从座位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佳肴在宾客们的眼前自行改变形态;甚至连桌子和椅子也开始漂浮在空中。
“当我越来越感到困惑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端坐在主宾席的神秘人物。这个人身着华丽的礼服,带着礼貌,脸被白色的东西遮挡,只露出形状奇怪的眼睛——那眼神中还透露出诡异的神情。那一刻,我就基本确定他是米迦勒了。”
他们看到,村妇上前与那个神秘的宾客攀谈起来,而后时空再度扭曲变换,直到两人的灵体落回到乌鲁克的宫殿里。
***
“米迦勒把我带回到我的世界之中,我立刻授权天使军去驱散古提人,扶持南角新的人类国王乌图赫加尔[2],稳定南方的秩序。我将乌尔、乌鲁克与周围的几座城邦最终合并,让建筑师乌尔纳姆[3]建造大围墙把这些城围起来,改名为天城,立为宇宙之都,为的是威慑地上的人类王国,秉行道德与仁义的理念,不要因我限制天使的力量,就肆意妄行。同时,我在天使内部定立新的规矩,凡‘人类’王国的内政仍然不得干预,但若有来犯的‘蛮族’和‘非人类’种族,就允许天使们用自己的力量清剿和严惩。那时,地上的人们常用‘动物’去形容蛮族,我只是借用了这个词,并未多想就脱口而出,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小小的疏忽,从那一刻起,人们开始了关于‘人与非人’这二者的区分与误解,引发了后来你所知道的一系列灾难……”
“这时才开始区分的吗?”伊奥斯不解道,“我一直以为,人们从乌鲁卡基那的时代开始起,就已区分二者,并开始迫害‘闪’的后裔了。”
男孩摆手说:“不是的。你忘记后来所有人的记忆都缺失了一段吗?没有人记得那次战争前后的来龙去脉,也没有人记得那些幸存的魔兽和龙与闪族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一开始,人们只是本能地追捕那些逃往各地的怪物和龙族后裔,人们也并不像在乌鲁卡基那的时代一样去仇视他们,当他们躲进森林和山洞里,附近的居民只是雇佣猎魔人进行仪式性的驱魔捕杀,目的只是单纯的辟邪。古龙库尔也只是被封印,而未有遭到杀害。那模仿这些兽人的古提蛮族,和闪米特人也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追溯到他们的祖上,是雅弗人的后代——米底人。
“当我下达这新的敕令之后,就继续回到阿卡西中去了。但是这次,上至天使长米迦勒,下至每一个普通的民众,都歪曲了这条新的律法。无数的人死于这种歪曲之下,不仅仅是那些从‘阿卡德’时代遗留下来,躲到森林和深海的族裔——人鱼、飞兽和半兽人都被立即排除出‘人类’的范畴——被改称为‘亚人’,进而遭到大规模的猎杀。
“更进一步,‘蛮人’和‘非人类’开始被对等起来,就连那些因文明落后而生活在山里的野蛮民族,那因天生畸形与残疾的可怜人、失去劳动力的伤残者、无法受孕的女人以及犯了重罪的普通人,都被根据判罚者的需要,随意的划入‘非人类’的行列之中,遭到关押、流放和杀害……
“各个王国争相自称为‘正统’的‘人类王国’,凡与那些被天使授予了‘人类王国’称呼的国家敌对或征战的小国或者边缘王国,就会被自动归类为‘非人类’之国,这就包括后来与南方政权产生过一段摩擦时期的埃兰。
“起初,被定义为‘非人类’至多只是一种歧视,并不会造成太多的实质影响。毕竟我下达的敕令只是简单的——严惩‘来犯’的‘非人类’。”
“那么这句话是怎么会被像后来那样如此曲解的呢?”
“某个时刻,天使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出了一套律法体系,定义何为‘非人’,何为‘来犯’——其中就包括‘人类’与‘非人类’的通婚和生育;包庇、收留和豢养‘非人类’种族;或是宣讲妄言、鼓动造反以及叛逆天使和天城的统治等等……
“这些行为都被定义为了‘非人’的‘来犯’。在很早之前,大约是杜姆齐德刚刚成为天使长不久的时候,他发现西面两座城市——所多玛与蛾摩拉,就像我给他举过的例子——奇迹山丘那样,因城内居民不断膨胀的欲望而导致末日到来。他问我能否直接毁灭这两座城市,我当时进行了千万次的推演,认定毁灭这两座城市是不可绕开的唯一途径,才最终授意他执行的。但自从‘非人类’之国这样的概念出现,很快就有天使提议,凡这样的国家触犯任何一条符合‘来犯’律法这一禁忌的,都可被直接等同于‘罪恶之城’,从而可以被天使们直接毁灭。后来的阿托尔,就是遭到了这样的打击……”
伊奥斯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几近顿足捶胸之态:“地上发生何等黑暗、荒谬和无情之事,你当时完全不知道吗?”
男孩摇了摇头,“我当时全然地沉浸在寻觅‘他’的旅途之中……因为那时我认为,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
他与伊奥斯·卡夫索一同翱翔在苍穹之际,俯瞰这广袤的大地。他们目睹了那尚未被授予“人类”之名的埃兰王族,如疾风骤雨般席卷南方,瞬间兵临拉格什城下。在此压力之下,南方无奈地向埃兰臣服,承认其“人类之国”的尊贵地位。东角总督撒拉艾尔[4]本以为整个埃兰会被上层定义为‘来犯’的‘罪恶之城’,招致祸端,于是在绝望中先行自尽。
谁料胆小怕事的南角总督沙利叶怂恿南方国王伊比辛[5]投降,割让领土,同时承认埃兰的地位,这一举动令向来主张化大事为小事的米迦勒不再追究埃兰的责任,反而让沙利叶兼任东方总督。
南方王国的实力不再,迅速四分五裂,诸侯割据,纷争不断。城邦伊辛率先独立,成为最强势的一方,沙利叶也顺势迁往此地,以躲避战火烽烟。
埃兰的成功缔造了一种模式,使得越来越多的“蛮族”铤而走险,向文明地带的城邦发起猛攻。一旦战果显着,便会迅速获得“人类”之名。不久,西北叙利亚地区的一支闪米特语游牧蛮族——亚摩利人,迅猛攻占北方重镇马里。在北方总督拉贵尔出手之际,向南翻越一道道防线,攻陷巴比伦城。同样的,沙利叶再次选择绥靖与纵容,让亚摩利人势如破竹,南下统一天城以北的所有领土,直至沙利叶全然承认他们“人类正统”的地位——巴比伦尼亚王国,由此诞生。
亚摩利人成为南方的霸主后,开始接纳四方投奔的蛮族同胞,为之正名。加喜特人正是在这个时期从东方高山中部迁徙而来的一支游牧民族。他们抵达巴比伦尼亚后,迅速融入当地社会,逐渐渗入王国的权贵阶层。最后,在赫梯人发起的一场战乱中,趁机攫取政权,宰相阿古姆·卡克里姆[6]取代亚摩利王室,成为巴比伦尼亚的领导者。与此同时,在北方的蛮族胡里安人如法炮制,从山上下来,攻占诸城邦,建立了哈尼加尔巴特。
男孩感慨道:“在这些天使的眼中,其实并无‘蛮族’与‘人类’之别。只要谁能够服侍他们,便能成为‘人类’。若谁不能服侍他们,甚至违背他们的意志,就会被各种方式定为‘非人类’。这些律法渐渐成为了他们谋求私利的工具……”
“你的意思是,他们……暗中协助蛮族入侵?”
“是的,而且是经常这样做。”男孩回答。
“这些事,米迦勒不知道吗?”
“你要明白,在那个时代,即使是最高的炽天使,也被我剥夺了直接回溯地上众生记忆的权力。因此,米迦勒并不知道他的总督们暗地里正在助长他们心仪的势力。关于很多被定义为‘人类’的政权起源于蛮族的事情,他多少有所耳闻。然而,他又能如何应对?蛮族确实入侵了城市,但他们并不像古提人那般肆意破坏。在占领城邦后,他们立即选择‘文明化’的处理方式。难道米迦勒还要因此而屠戮更多的人吗?所以,他无法因此惩罚任何人,无论是入侵者还是天使们……”
“那些总督们呢?他们对这样不断地偷偷违规,从而为自己谋利的行为不会忌惮吗?”
“当然不是……总督们是害怕米迦勒的,他们预感早晚有一天,米迦勒会揪住他们的小辫子,以执行‘律法’不力来处置他们。因此,他们急需一个机会,按照‘律法’的条文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审判和定罪,来证明自己的公耳忘私和忠诚。”
“他们是怎么做的?”
“那时,正巧南方的沼泽地带,宣布从巴比伦尼亚独立,自建西兰王国[7],巴比伦王不但认为这是埃兰策动的,还派人调查这些沼泽民的血统,翻出了旧账。他们一口咬定这些现在用巴比伦的阿卡德语进行书写的人,曾经是从埃兰迁移过来的‘蛮族’后代。东、南两地的关系进入到又一次紧张的状态之中,天使们齐聚巴比伦尼亚商讨裁定,最终认定埃兰不再拥有‘人类之国’的名号……接着,无论是北国还是南国,凡是和埃兰人通婚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开始遭到杀戮和流放……”
***
时间如梭,乌巴里特领导北方城邦联合反抗哈尼加尔巴特,立国阿托尔,几十年后阿达德·尼拉里即位,他的侄子萨尔玛那萨尔与卡拉赫的大公沙图瓦拉,出现在了阿托尔城的集市上。
那天阳光明媚,集市熙熙攘攘。
她们身穿端庄优雅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披肩而下,深灰色的瞳孔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她们手拉手,一边逛街一边嬉戏着,时而露出洁白无瑕的美丽笑容。这两位美貌少女的出现,吸引了萨尔玛那萨尔与沙图瓦拉的目光。
“他们就是在这儿邂逅的……”伊奥斯眨了眨眼睛,难掩已经开始打转的泪水,“我知道,然后苏珊娜就出生了……”
“苏珊娜吗?她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不是这个名字……”男孩纠正道。
“那是什么?”伊奥斯好奇地问。”
“塞弥拉弥斯[8]。”男孩说。
[1] umma,在现代伊拉克的济加尔省,以前也被称为吉什班,gishban,是苏美尔的一座古城
[2]英语:utu-hengal,(约公元前2123年—约公元前2113年在位)乌鲁克国王,他击败游牧民族古提人,成为乌鲁克第五王朝的建立者
[3]约公元前2112年—约公元前2095年在位,(英语:ur-namma)乌尔第三王朝首任国王,为了乞求神灵,他在埃利都、尼普尔、乌鲁克和乌尔兴建神庙,并在乌尔修筑城墙
[4]英语:sabrael,是于《所罗门遗训》和《以诺三书》中被提及的一位天使,在《所罗门遗训》中,与别处不同的是,乌列尔在此书中被列为第三大天使,而撒拉艾尔则被列为第四大天使
[5]约公元前2028年—约公元前2004年在位,(英语:ibbi-sin)乌尔第三王朝末位国王,他竭力维护国土,却最终被埃兰人击败,他也被敌人俘获,死于流放中
[6] agum kakrime,巴比伦国王,于公元前1595年被赫梯国王穆尔西里一世击败并洗劫巴比伦后的某个时候,建立了加喜特王朝
[7] sealand dynasty,即海地王朝,约公元前1730年由伊鲁马·伊鲁姆于南部苏美尔的沼泽地所建立的一个独立城邦,亦名巴比伦第二王朝,该王朝持续近3个世纪,约于公元前1460年灭亡
[8] semiramis,亚述神话中的国王尼诺斯(ninus)的传奇王后,成功地接替了他的亚述王位,在西亚和小亚细亚很多已被遗忘或不知出处的古迹上,都用到了塞弥拉弥斯这个名字,古幼发拉底河或伊朗的每一项巨大工程最终似乎都归结到她,塞弥拉弥斯的名字流传在亚述各地和整个美索不达米亚、米底亚、波斯、累范特(levant)、小亚细亚、阿拉伯半岛和高加索,只是稍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