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多里菲拉的话是什么意思，赫卡忒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思考。
    因为他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上一任使徒……”
    他是在说，自己就是上一任的使徒。
    赫卡忒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
    塔多里菲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话题，匆匆离去。
    “……抱歉，我说多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赫卡忒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塔多里菲拉远去。
    仔细想想，这其实并不奇怪。
    虽然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个世界存在了这么久，“使徒”的传承也一定已经延续了无数个世代。在那些已经逝去的“使徒”中，出现一两个因为执念太深而无法解脱的亡灵，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夜晚，赫卡忒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用手掌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回想着自己在圣城度过的七年时光。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来只是为了得到“棺”，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一任“背叛的使徒”。
    想要弄清楚塔多里菲拉的身份，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历代‘使徒’的记录，都是被封存的。”
    不仅是“使徒”的记录，就连圣城的历史，也有一部分是禁止任何人查阅的，包括教皇奥多和圣女艾薇。
    这是由神明亲自颁布的圣城宪法所规定的。
    唯一例外的是，当代的“智慧使徒”拥有查阅所有记录的权限。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从塔多里菲拉的态度来看，他显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想要知道真相，或许只能从其他亡灵口中打探消息了。
    仔细想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在“摇篮”入口处，那个主动提出让塔多里菲拉做自己对手的无头骑士，还有当初负责引导他们进入城堡的幽魂，他们似乎都没有刻意隐瞒塔多里菲拉的身份。
    “……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塔多里菲拉之前对他说过，不要轻易许下“誓言”，这说明他对“圣痕”的了解，远在自己之上。
    既然他不肯说，那就只能自己去查了。
    “你太依赖‘誓言’的力量了。”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昏暗的房间里，赫卡忒的灰色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收集情报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正如赫卡忒所料，城堡里的亡灵们，都非常乐意回答他的问题。
    “-塔多里菲拉大人吗？嗯……我对他了解不多，只听说他从‘神启’时期就住在这里了。”
    “-他是一位真正的骑士楷模！他从不夸夸其谈，总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他总是独自一人，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嗯？你问我他带着头盔，是怎么看出他悲伤的？难道头盔里面没有头吗？哎呀，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一看你就没什么恋爱经验吧？”
    虽然大部分亡灵都只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甚至还会趁机调侃她几句，但赫卡忒还是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我猜他以前应该是一位圣骑士……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一直在教导安妮小姐学习神圣术，而且每天都会定时去教堂祈祷。对了，你现在去教堂的话，应该还能看到他！”
    塔多里菲拉在教导“死灵使徒”安妮学习神圣术，而且每天都会去教堂祈祷。
    这说明，他以前很可能是一位信仰神明的圣职者，而且精通“圣痕”的力量。
    城堡左侧尽头，有一座小小的教堂。
    在这片亡者的国度里，这座教堂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赫卡忒走进教堂，看到塔多里菲拉正跪在十字架前，虔诚地祈祷着。
    身穿黑色铠甲的亡灵骑士，却在向神明祈祷，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怪异。
    赫卡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塔多里菲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却没有起身，只是低着头说道：
    “……你不祈祷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赫卡忒的心头微微一颤。
    她离开圣城之后，就再也没有祈祷过，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觉得没有必要。”
    赫卡忒语气有些躲闪。
    听到她的回答，塔多里菲拉轻笑一声，说道：
    “这样啊，拉亚会伤心的。”
    “……如果他会伤心，当初就不会把‘圣痕’赐予我了。”
    “你说的没错，神明既然选择了你，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塔多里菲拉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赫卡忒，语气平静地问道：
    “怎么样，调查得如何了？”
    他似乎早就知道赫卡忒会去打探他的消息。看到赫卡忒脸上惊讶的表情，他笑了笑，解释道：
    “别忘了，这里的大多数亡灵，都活了几百年了。‘摇篮’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地方，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见着同样的人。时间久了，总会觉得无聊，所以他们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外来者，更是他们最好的谈资。”
    他走到赫卡忒面前，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他们每天都会谈论你，所以你的一举一动，我当然也都知道。”
    赫卡忒顿时感到一阵尴尬，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塔多里菲拉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阻止了他们，你也不会放弃追查下去，不是吗？”
    “……我承认。”
    “我就知道，拉亚很喜欢你这种固执的家伙。”
    塔多里菲拉的语气轻松了许多，他不再回避赫卡忒的问题，而是选择坦诚相对。
    赫卡忒见状，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你问我，为什么要轻易许下‘誓言’。”
    “我的记性还没那么差。”
    “……我想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赫卡忒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塔多里菲拉，等待着他的答案。
    塔多里菲拉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开口说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字面意思。你太依赖‘圣痕’的力量了，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再次转头看向十字架，语气低沉地说道：
    “其实，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不知道，我的话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我毕竟是上一任使徒，说多了，难免会让你觉得我在炫耀自己。而且，我已经失败了，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的话，对你来说，或许只会起到反作用。”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我本来应该保持沉默的……但看到你战斗的样子，我突然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因为我当年，也是像你这样战斗的，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想要提醒你。”
    赫卡忒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担心，你会重蹈我的覆辙。”
    “这样吧，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希望你能吸取我的教训，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是在说，你是个失败者吗？”
    “没错，我就是一个失败者。”
    塔多里菲拉说着，走到教堂的长椅旁坐下，然后示意赫卡忒也坐下。
    “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但更多的，却是无法释怀的悔恨。
    赫卡忒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塔多里菲拉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十字架，缓缓开口，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自由的骑士，塔多里菲拉。
    他是没落贵族的第三子，有美丽动人的妻子，也有乖巧可爱的孩子。
    他曾经拥有着一个平凡而又幸福的人生。
    回忆着那些已经远去的过往，塔多里菲拉的语气中充满了怀念。
    改变他一生的，就是圣痕。
    “那天……我得到了‘圣痕’，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我的家人。我发誓，要为了我的妻子，为了我的孩子，挥剑战斗，成为他们的骄傲。”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些画面依然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当时很高兴，同时也感到责任重大。我必须履行我的誓言，保护我的家人。”
    “我带着家人，来到了圣城瓦里伽尔，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我接受神谕，游历大陆，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许下新的誓言，因为我觉得，这就是我被赐予‘圣痕’的意义。”
    “我发誓，要为那些贫苦无依的人而战。”
    “我发誓，要为那些无力保护自己的人而战。”
    “我还发誓，要为那些想要守护孩子父母、爱人的人而战。”
    “就这样，我拥有了无人能及的力量。”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
    “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是在那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爆发之后……”
    “……战争？”
    “没错，那是一场持续了很久的战争。可笑的是，我这个只会轻易许下誓言的家伙，在那场战争中，却变成了一个谁也保护不了的废物。因为我发誓要守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和苦涩。
    “甚至，包括那些想要伤害我家人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忽略了一件事，在战争中，每个人都是弱者，同时也是恶人。那些想要伤害我家人的人，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
    他终于明白，弱者也会变成恶人，爱也会变成伤害，而他所要面对的敌人，也同样是他发誓要守护的人。
    直到失去一切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誓言”的分量，远比他想象中要沉重得多。
    “许下誓言很容易，但想要履行誓言，却比什么都难。我最终什么也没有守护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独自承受着失去一切的痛苦。”
    塔多里菲拉说完，转头看向赫卡忒。
    “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我希望你，在许下誓言之前，一定要慎重考虑，不要把‘神的权能’，当成是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
    他的语气真诚而又严肃，既是劝告，也是警告。
    “不要轻易许下誓言，也不要背负太多你无法承受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