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界的时候，枝枝被放养在一个无比巨大的琉璃瓶中，那里面自成一片天地，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她并不知道这到底是球形的还是方形的瓶子，只知道那层琉璃壁一直笼罩在她所能看见的天际。
    妈妈说，脆弱的她只能待在瓶子里。因为天界于她而言是危险的，那里到处充斥着天使恐怖的气息，她绝对不能出来。
    在瓶子里，她并不需要进食，从蹒跚学步的婴儿时期，独自成长到了现在。
    瓶子内只有一棵望不到顶的白色巨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那巨树数不清的枝干每根都延伸向更高的地方，枝枝对此总是抱有疑问，这棵树有没有伸到瓶子外呢？
    瓶子外除了飘荡的云层外，只有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环绕整个琉璃壁周围的眼球。那些眼球并不会眨动，只会盯着她看，她移动到哪，那些眼球也会跟着齐刷刷转动。
    待在瓶中的日子里，枝枝除了睡觉，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靠着巨树发呆，以及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的眼球发呆，一发呆就能呆个好几天。
    直到某一天，她变得不太一样了。她的身体里好像多了另一个自己，让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能发很久很久的呆了。
    另一个她可太烦了，总是在她的心里说着悄悄话，比如待在瓶子里太无聊想出去；比如所有天使都那么强大为什么就她这么弱；又比如她到底为什么要存在于此……等等等等，简直啰嗦死了！
    枝枝感觉她整天都在和另一个自己吵架，每次吵得都想要自我毁灭算了，这样就不用被那些悄悄话烦了。
    但是在瓶子里，她虽然会受伤，却并不会死去。天上的眼睛们只要眨动一下，她身上的伤就会消失，甚至因此学会了治愈术。
    一直过了很久，枝枝才习惯了那样的状态，另一个她也是她，而且，和自己吵架什么的也太奇怪了，和解吧，累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久，妈妈开始给她灌输关于人间的各种概念，告诉她再过些时间，就可以离开瓶子，去往人间了。
    这就是她那简单又无聊的过去了。
    一片虚无的空间里，枝枝蜷缩成一团，飘荡在时空的尽头，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那些单调无比的回忆。
    回不去了吧……
    那就这样吧。
    小天使如此想到。
    ……
    白晟按照父亲的指示，将枝枝给予他的那根羽毛放在了一小盆清水上，并将这盆水放在了院子最空旷的地方。
    月光从空中洒落，月亮的倒影出现在了水面上。
    原本变得虚幻的羽毛，在水面微微摇晃，又逐渐变得凝实起来。
    看着这样的变化，白晟心中止不住的疑惑：“爸，你似乎对枝枝很了解。”
    这羽毛可是那丫头给的，他的老父亲就算得了高人指点，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白崇文略微摇头：“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孙女有危险，你这个备选父亲得去找她。”
    备选父亲是什么鬼……白晟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家老父亲，隔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我要怎么做？”
    老父亲说的找，应该不是他普遍认知的那种找，不然就不会搁这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是会把他赶去欧阳家。
    好歹枝枝是为了帮他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就算她不是什么孙女女儿，他也不会对那孩子袖手旁观。
    看着水面逐渐反射出柔和的光华，白崇文说道：“在羽毛上面滴上你的血液。”
    这算是滴血认亲吗……白晟腹诽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他咬破指尖，将鲜红的血液滴在了那根羽毛上。
    明明只是几滴血珠，那白色的羽毛却顿时变得绯红，又很快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回了白色。
    “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仔细想着她的模样，不要有其他杂念，不要睁开眼。”白崇文严肃道，“记住，在心中默念枝枝的名字，不要停。”
    白晟照做，闭上眼，脑海里勾勒着小姑娘的模样，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她的名字。
    白崇文见他进入了状态，又伸手在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他打开瓶盖后，手臂往上一挥，将瓷瓶里的事物撒了出来。
    那是一小片粉尘，在月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在空中洒落，将站在院子中间的白晟包围。
    不知不觉间，那一小块空间好似变得虚幻起来，在月光下变得不太真实。
    白崇文静静凝视，希望他这儿子靠谱点吧，这也是在救他自己的命。
    ……
    白晟一瞬间有种自己飘起来的错觉，但很快，另外的变化随之到来。
    原本院子里各种窸窸窣窣的嘈杂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寂静。
    这种未知的变化让白晟想要睁开眼去观察，但作为一个靠谱且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年人，还是抑制住了那样不稳健的想法。
    继续闭着眼睛默念着枝枝的名字。
    忽然，他“看见”自己的脚下向前方蔓延出一条光路，似乎指引着他走上去。
    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白晟定了定神，一脚踏出了步伐。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清楚看见脚下的路途。
    这究竟是一条什么路？为什么他不是去欧阳家而是来这里找人？找到人之后问题就能解决吗？
    在这一刻，白晟脑子里简直塞满了十万个为什么，但脚步却稳健快速前进着，想要尽快找到枝枝。
    一步，两步，三步……
    没走多久，白晟都没感觉自己走了多远，他却已经开始感到疲惫，明明他每天跑个两千米都能不带喘的，现在却只是走了几步，就感觉体力消耗巨大。
    ……是这路有问题？
    带着这样的猜疑，白晟继续向前走去。
    又是一段路程后，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原本直挺的腰背也开始弯曲，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他的头发渐渐变得苍白，俊逸的脸庞出现了皱纹。
    每向前走一步，这条光路仿佛就会向他索取时间。
    ——他正在飞快老去。
    “咳咳……”
    老化的身躯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健步如飞，白晟越来越难以前进，他甚至有种预感，或许自己没有找到人，就先老死在路上了。
    时光就这样无比迅猛的蚕食着他的身体，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感受着衰老带来的恐怖，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精神上的压力是称得上绝望的。
    「睁开眼睛，可以回归现实，你的诅咒也将不复存在，但她会消失。」
    白晟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了这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