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声放出后,琅嬅便知晓了太后的意思。但一切早就已经超出了太后的掌控,消息出来后,虽仍有张廷玉与讷亲等人极力为太后说话,试图引导弘历,可傅恒早已当堂驳回,声称富察氏全族为弘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未有所图谋,唯一的心愿便是皇后莫要经历母女分离之痛。
弘历站在琅嬅的青雀舫时亦听她声声哀切:“本宫已为大清和富察氏耗尽了心血,难道最后却要落到个母女分离的地步么?不知皇上怎么想的,若是皇上也……那本宫也只能忍痛了。”
他站在那一门之隔,静静伫立,终究还是没有进去。
十年的夫妻情分,叫他不愿面对琅嬅的泪。夫妻之情和父女之情,还是超过了那明面上的兄妹之情。
傅恒之后,庭澈亦跪下来,深深叩首,声声恳切,为琅嬅和璟玹进言。
告退之后,站在船舟之上,他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身影。那和她从前判若两人的落寞,同刮过的风一起,拂了她满身。
他走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外,拱手行礼,唤道:“公主。”
璟玹回过头,看到是他,视线定住一瞬,很快就移开来,低声道:“皇阿玛正困于国事,庭澈大人不与皇阿玛一同商议,为皇阿玛解忧,来找我做什么。”
庭澈不忍地蹙眉,双拳攥紧又松开:“为皇上解忧是奴才的本分,可公主于奴才有恩,奴才亦不愿看公主不安。”
“有恩?”璟玹挑了挑眉,没说别的。
“不论是为何,奴才愿穷尽一切为公主解困,甘之如饴。”
璟玹淡淡一笑,转过身,庭澈看到了她手中的金丝蝈蝈笼子。
她站在船舟上,眼前是万里山河,自己却只能困于这个小小天地。
庭澈自知自己不该僭越,也知道璟玹不愿叫旁人看去了心头的愁绪,只能低下了头。
皇帝皇后手心呵护的掌上明珠,亦是逃不过被人逼迫的命运。
璟玹不愿提起,庭澈便也静默在她身后,无声守候着。
“我不想嫁去科尔沁,除却心里本就不愿与皇阿玛,皇额娘和弟妹分离的亲情以外,亦有我自己的心思,也关乎另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璟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不愿这是我的命运。”
庭澈心头大跳,连带着指尖都不禁有微微的颤抖。
看似是良夜,太后得知群臣进言后,弘历嫁恒媞之心未减反增,富察氏全族也极力护着皇后母女,几乎是要呕出血来,悲痛欲绝,又愤慨难平。可她依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叫了琅嬅来夜话。
两人看似和颜悦色,谈笑风生,可也都知道此夜就是各自为女儿夺得安稳的时机。
很快太后便叫福珈捧上了一件珍珠领约,哪怕在这样华贵的殿阁里,仍然灿烂生光,璀璨夺目。
太后笑的和蔼:“这是哀家封熹贵妃时,先帝赐下的,全以明珠系成。你虽是一向不喜奢华,但璟玹到了年纪出嫁,该有的东西总得要有。哀家这件东西,就当为她添嫁妆吧。”
琅嬅眼底有刀光剑影般的冷意,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莲心亦不敢伸手去接,反而捧了一对彩金鸳鸯,琅嬅也笑意不改道:“儿臣一向节俭,唯有手头这一对彩金鸳鸯,是与皇上大婚时先帝所赐,如今恒媞妹妹要许嫁科尔沁部,儿臣便特意奉上,还望恒媞妹妹喜欢。”
太后的笑意凝固,点点头,叹息一声:“哀家未曾做过皇后,殊不知皇后就是像你这般做的,在大局面前,仍然顾念着自己的一点母女情意,叫皇帝陷入为难。”
琅嬅拂了拂衣扣处的鸳鸯同心如意玉佩,似乎笑的更柔和了一些:“儿臣与皇上同心同德,绝不会做出违背皇上心意的事。倒是皇额娘,明不明白皇上心中所想呢?”
“科尔沁是蒙古诸部之首,唯一能堪匹配的,便是和昭公主了,若皇后舍不得长女,和敬公主能许嫁,自然也是极好的。”太后的赤金护甲勾着桌上的茶盏,缓缓开口,又不禁冷笑,“皇后这般舍不得女儿,连对哀家的孝道都置之不理,倒叫哀家不由得想起,皇帝曾属意如贵人为嫡福晋,若是她为皇后,不知会不会多顾念一些哀家?”
琅嬅见她这般想要直戳自己的心窝子,自己偏不能叫太后如愿了去,于是笑着道:“若如贵人位居臣妾这个位子,她又没有亲生的公主,那便只有皇额娘的恒媞公主了,皇上更是无需再为难,还望皇额娘三思而后行。”
太后见她竟这样放肆,不禁赫然大笑:“好啊,这般能言善辩,你不愧是哀家亲自挑选的儿媳啊!”
琅嬅起身,恭谨地福身:“是,所以儿臣多谢皇额娘垂爱。夜深了,皇额娘眼圈已有青黑了,还是要顾好身子为上。儿臣告退。”
太后的身影颤抖着隐入了昏暗之下,她连连冷笑,悲从中来。
次日的青樱也知道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后接连碰壁,也与自己说错了话有关系,她心里忐忑不安,对琅嬅愈是愤恨,心绪不宁,各种缠绕下,她携苏绿筠找到了璟玹与璟瑟的闺房处。
璟玹正静心弹着古筝,见青樱二人来了,也起身好好地行了礼。
她早猜到会有这一天,左右把自己该有的礼数做齐了,话也说的恭恭敬敬,也不能叫青樱寻了自己的错处去。
而青樱,在自己的话连连被璟玹看似柔和地驳回时,总算挂不住笑了,开口道:“公主享天下之养,就该为天下倾尽心力。”
一旁的璟瑟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咱们该怎么尽心尽力,皇阿玛和皇额娘自有打算,有您什么说数的地方?”
青樱不满地噘了嘴,又要维持着体面,便道:“公主,我是你的庶母,你怎可这样对我说话?”
璟玹温声道:“如贵人这话说的好,来日等八弟长大,相信您也会这般用心教导他。只是八弟现在还小,如贵人还是多为他做打算吧。”
苏绿筠被青樱拉过来,也不好多言,看青樱无言以对,只能拉着她赶紧走了。
两人不过走出几步,便听几位宫人喜气洋洋地聊了起来:“你听说了吗,皇上为和昭公主和庭澈大人赐了婚呢,满宫上下都想不到。”
青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宫人谈笑风生地路过。
“是呀,庭澈大人接连治灾,立下了大功,皇上早就答允他会许他一个心愿,庭澈大人就是拿着自己的功绩向皇上求娶的公主呢,听说他和公主是两情相悦,真是一桩得意美事。”
太后陡然听得这个消息,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地失算了。唯一的女儿,注定是护不住了!她双腿一软,瘫在榻上,忍不住想要哭喊出来。
待她恍惚着回过神来,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她焦急地唤来福珈,要知道弘历最后的决断。
福珈跪了下来:“太后!太后,这是喜事,恒媞公主不必远嫁了!”
太后愣道:“那难道是和敬?”
福珈喜极而泣:“公主们都不必远嫁了,皇上和科尔沁部早就商议好,要维系彼此之间的美意,让科尔沁送来位公主也是一样的。两位公主都不必担心了!”
她紧紧地盯着福珈,总算确认了这不是假事。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