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这些日子一直在养心殿里接见大臣,腾不出空踏足后宫,琅嬅嬿婉等人自知他忙碌,也不日日只想着等他,只和曦月一起带着永珣在御花园里散步。
蕊姬和意欢也总窝在一块,一边谈笑风生,一边逗永琪玩。
前年高曦月诞下永珣后,紧跟着苏绿筠也有孕,生下了和嘉公主璟妍,常和黄绮莹带着她的和曦公主以及陈婉茵一同说话。
琅嬅虽也记挂着弘历烦心的事,但弘历还未曾召见她,保险起见,她也不先一步开口。如今能将后宫管理好,让后宫安宁祥和,便是她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
而唯一望穿秋水,傻傻盼着弘历的人,唯有青樱,和前些日子才被选入宫的恪贵人,拜尔果斯氏沉邑。
青樱说是不爱与旁人来往,其实只是拉不下来讨好她人,又等不到旁人来主动与她交好。
恪贵人的处境与她有隐约的相似,她自诩蒙古出身,家世高贵,看不起旁人。
入宫觐见琅嬅时,嬿婉本着照顾新人的主意,特地亲自备了上好的雨前龙井。
青樱看恪贵人只是轻挑地掀开盖子,没有要喝的样子,便笑着一晃头道:“恪贵人出身蒙古,想来也喝不惯这些茶吧。”
果不其然恪贵人笑了笑,略有些轻蔑地道:“妹妹喝奶茶喝惯了,确实一时喝不下去。”
嬿婉难得看到除了青樱以外还有人这样不会说话,正欲开口,却是曦月冷冷道:“无论恪贵人喝不喝得惯,令嫔位分在你之上,赐茶于你,你怎可随意推脱?”
恪贵人哪被人这样反驳过,立时有些不满,又碍于位分,只能看向琅嬅,面上带着求助之色。
而琅嬅亦是淡笑,示意道:“往后你都要在宫中,自然要早些适应过来。何况令嫔备的茶是极好的,皇上也常喝。”
恪贵人如鲠在喉,不满地睨了一眼嬿婉,拿起茶杯一口喝尽。
嬿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说别的。
而后弘历去恪贵人的景仁宫用膳时,她特意备了许多烤肉,嬿婉带着野鸡笑着说想凑凑热闹,却被恪贵人冷着脸拒绝,像是连门都不想让她进。
此番终于叫嬿婉确定下来了,这个恪贵人讨厌自己。至于为什么她见过自己不过几面,就这样厌恶,嬿婉却想不通。
弘历在里头听到是嬿婉来,当即喜笑颜开,不顾恪贵人的欲言又止,让赵允请了嬿婉进来。恪贵人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弘历走出来,特意弯腰扶起行礼的嬿婉,和她牵着手进殿。
她不服,弘历那么做,倒显得自己还没魏嬿婉重要似的。
这样下来,直至准噶尔发生内乱,她也没再被弘历好好宠爱一次。
而弘历根本无暇顾及后宫众人的心思,达瓦齐肆意妄为,朝臣也分为两派上书。一是提议嫁出端淑,若是开战,银子源源不断要流出去不说,一打便是大半年,若是以端淑嫁给达瓦齐为最后的结果,便能平复准噶尔内乱,也属善事。二者是以傅恒与庭澈为首,认为端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嫁给自己的杀夫仇人,二来也怕太后心中担忧难解。幸得各地灾情都被庭澈带领着一一解决,不必再像前两年那般赈灾重修拨粮地用银子,所以根本无需担心银子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达瓦齐分明是在挑衅,弘历的态度,便是大清的态度。
这样的争执与矛盾,让弘历每日都无空踏离养心殿一步,两眼一睁就是商议此事。
弘历不入后宫,最心急如焚的便是慈宁宫的太后。她心心念念着端淑,一夜之间长了好些白发。
她是绝对无法干涉朝政的,整整一年她都没有再过问分毫。可这回不一样,这回是她的恒娖身在险境!
太后日日跪在佛像前,虔心祈祷,用膳也只吃斋。但谁也知道,这些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安慰。
恒媞虽也跟在璟玹后头出嫁,此时也立马进宫陪着自己的皇额娘。太后时不时就沉默地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胜有声。
福珈看着她这样心里难受,终于忍不住劝道:“太后,有些事咱们提不得,只能让旁人来提,也必须让旁人来提。那个人,还一定得是皇上愿意见的人。”
太后如何不知晓她话里的意思,又足够的资本说起这件事,还能见到弘历的,不就属琅嬅一人了么。
自远嫁风波过去后,她与琅嬅之间仿佛是回到了从前那样彼此和谐的关系,但她心里清楚的很,那件事关乎自己的孩子,两人必定是有隔阂了。
可不待她说服自己,却是琅嬅主动求见了。
太后再也顾不得别的,当即请了她进来。琅嬅看到她眼下的青黑,知晓太后是根本没安稳睡过好觉,便吩咐莲心将带来的清汤给她。太后哪有心思用东西,随意喝了两口,算是不拂了琅嬅的面子。可几口热汤下去,全身心却真的缓和了许多。
太后的面色稍稍好了一些,琅嬅这才开口:“皇上抽不出空来拜见皇额娘,儿臣身在内宫,定要替皇上好好侍奉在您身旁。”
太后蹙眉道:“皇后倒是有心了,既然你明白要侍奉哀家,就该明白哀家都在烦心什么。”
琅嬅叹了口气,她其实明白太后的心思,否则也不会特地赶来。
“皇上还未有决断,儿臣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只是希望皇额娘能明白,您对端淑长公主的担忧,也是儿臣和皇上的担忧。皇上与大臣们议事,也未曾好好歇息过。”
太后顿了顿,再度强硬起来:“未有决断,说明他还在犹豫,皇帝多犹豫一时,哀家就忧心一时!现在什么安慰于哀家而言都是空话,皇帝出兵平定准噶尔,夺回恒娖,那才是真的孝顺哀家!”
琅嬅先是顺着她的话应下来:“皇额娘所言在理,达瓦齐拥兵造反,还杀害了公主额驸,骂一句乱臣贼子不为过。”见太后听进去了,才又道:“可臣妾到底身在后宫,不得干政,实在无从向皇上说起。”
太后知晓她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再度重蹈覆辙,可如今她怎么能不闻不问?若是弘历早早下旨平定准噶尔,那她绝对不多说一句。
“后宫不得干政,可皇帝也与皇后你商议政事不止一回两回了吧,”太后克制着冷笑,“世关恒娖,在哀家这里,无关国事,只是家事。皇后,你愿不愿听哀家说?”
琅嬅垂下眼眸,端然笑道:“自然。”
“大清自开国以来,从无公主丧夫再嫁之事。或独居公主府,或回宫安养着,再嫁之事简直是胡来,更别提要嫁与自己的杀夫仇人!皇帝为公主兄长,不怜惜妹妹远嫁之苦就罢了,眼下即刻派兵平定准噶尔,杀达瓦齐,将恒娖接回哀家身边,安好地养宫中便是!”太后愈说愈恼,忍不住一掌拍在紫檀木几上。
琅嬅知晓她思女之心,放眼整个后宫,也就自己最明白她。
隔阂仍在,但也正是隔阂背后的事,才让她能够理解太后。
于是琅嬅只含笑,温声道:“虽未下决断,但皇上既然让臣妾来安慰皇额娘,事出何因,皇额娘心中总是明白的吧?”
一语将太后惊的身子一直,她忙追问:“所以皇帝的意思,也是哀家所想的,是不是?只要皇帝有心护着恒娖,那么哀家绝不再议!”她咬了咬牙,终于一把掀开了隔住两人的壁障,“皇后,哀家有多在乎女儿,你是明白的,对不对?”
琅嬅点头道:“臣妾自然最明白。”
太后终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平静道:“除了科尔沁远嫁一事外,哀家待你其实也算不薄。”
琅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终于也没再开口。窗外的风也在此时掠了起来,带着飘下的枯叶,似落在了两人的心里。
琅嬅慢慢地从慈宁宫走出来时,莲心不安道:“皇上从未让娘娘来看望太后,娘娘是怎么猜出皇上心意的?”
她摇头,深沉道:“皇上从未有过这个意思,今日的话,都是本宫一人的意思。”
莲心大惊:“那这……”
琅嬅沉吟着朝前走去,良久才叹一声:“那么,便只有由我去找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