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归看热闹,听说有人低血糖,围观路人给刘悦川留下零食和饮料。她挑着热量高的炫了几口,终于活了回来。
小周带着自己的包赶了回来,蹲在刘悦川身边哭哭啼啼,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她。刘悦川不想她难过,给她找事情做。她指着地上的零食,说:“这些吃的都归我了对吧。你帮我打包带走,我在车上再吃一会。”
小周立即行动,问:“装哪里?”
她的意思是,装在谁包里。刘悦川这会还迷糊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自己卫衣帽子:“装这里。”
小周很奇怪,可刘悦川是名牌大学的硕士,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便听话地往她帽子里塞零食。
杨千舸看不下去了,贡献出自己的西装外套:“衣服兜着吧。”
忙碌半天,三人终于回到车里,刘悦川拒绝小周让她坐副驾驶的提议,抢了后面的位置。
她拉开车门,先看见座椅上有张奖状,上面写着‘鲁省最美自然守护者’,后面跟着杨千舸的名字。旁边还有一枚勋章。
两样东西放得随意,像随手扔的。
“塞旁边就行。”杨千舸似乎真不把这些荣誉当回事,催刘悦川:“你赶紧坐下,再吃会东西。”
刘悦川把他的奖状仔细卷起来,用勋章带子卷了几圈,放在旁边座位上。她有些好奇,问:“你有处理低血糖的经验,家人有这毛病吗?”
不等杨千舸回答,小周先说:“大杨哥以前当兵的,特种兵!战狼,《士兵突击》,老a,知道吧,他什么都会。”
《士兵突击》是部很经典的军旅题材电视剧,非常励志,高二暑假时,刘悦川的语文老师推荐他们看。她隐约记得,老a是里面的顶级特种兵。
她看向杨千舸,气质端正中透着些许肃杀,的确像当兵的。
杨千舸也在后视镜里观察她,两人视线对上,他为自己证明:“那是我瞎吹牛。我是部队养猪的。”
小周不满嘟囔:“少骗人,谁家养猪每个月工资两三万——”
杨千舸和她抬杠:“咱们隔壁村养猪场。”
小周更加不满,和他争论起来。
刘悦川边吃零食边听两人斗嘴,精神渐渐松弛,不自觉露出笑容。这就是高热量的魔力吧。她想着,又拆开一条威化饼。
杨千舸话不多,气人是把好手。小周吵不过他,找刘悦川做外援。她才想叫人,发现刘悦川已经闭了眼,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薯片。
小周惊恐地问杨千舸:“她晕了!”
杨千舸一直从后视镜里观察刘悦川。他安慰小周:“只是睡着了。从帝都到咱们这坐动车得五六个小时,估计累了。”
他担心刘悦川噎住,指挥小周把薯片摘下来。小周从副驾驶往后探手,动作不算温柔,刘悦川却没醒,似乎睡得很熟。
小周确定她听不见,小声问杨千舸:“你说,小刘医生为什么来咱们村?
你看她学历,top1医科大本硕连读,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种学霸。
我听在市医院工作的同学说,他们领导给小刘医生打过好几个电话,让她去市医院工作,小刘医生都拒绝了,非来咱们村做村医。
不是我瞧不起咱们村啊,可是你看小刘医生这履历,去省医院都够了,干嘛非来咱们村子。咱们村能有什么疑难杂症,最严重的就是脚气了吧。”
小周平日没少看网文和电视剧,猜测说:“该不会,咱们村灵气复苏,小刘医生是医修,来吸收灵气?——我知道了,肯定是咱们村之后有啥劫难,小刘医生穿越回来拯救咱们!”
杨千舸盯着前方的路,认真地回答她:“快闭嘴吧,能不能盼村里点好。”
刘悦川没睡着。
她太累了,刚才的松弛让积攒许久的疲惫一股脑涌了出来,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我想做村医。她听见他们的交谈,在心里默默回答。因为我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时间回到四个月前。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离年三十还有两天,刘悦川跟了两台手术。
肝胆胰科室的手术时间都长,她连续站了十一个小时。这是她的日常,她早习惯了。
休息时,她正和着凉透的外卖写工作日志,有个师兄突然说:“过年的排班表出来了诶。”
刘悦川还没来得及看,有个和她同届的男生已经嚷嚷起来:“从二十九休到年初二,刘悦川这待遇也太好了。咱们科室女生是少,也不能什么好事都紧着她啊。”
肝胆胰科室工作太累,女医生不多,师兄们平日里不免对刘悦川诸多照顾。这位同学早有嫉妒,借此机会一并发作。
带教师兄才想让他闭嘴,他们科室主任已经进来:“休假有问题找人事,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刘悦川休几天假怎么了,她从大四来医院规培,哪个节假日不值班。怎么,就你们有爹妈家人,刘悦川石头里蹦出来的!她帮你们写报告的时候,怎么不说她休假。”
科室主任姓冯,刘悦川的带教老师,医院有名的‘马蜂’,技术好脾气爆嘴巴毒,没人敢惹。
挑事的男生见他发脾气,早吓得不敢说话,几个师兄冲刘悦川使眼色,众人一起把老头劝了出去。
冯主任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情绪很快平复。师兄们陆续离开,只留刘悦川一个人。她犹豫片刻,说:“老师,我不回家也行,还是让——”
“少来这套,显得你道德高尚是吧,惯得那帮混小子占便宜没够。”
老师对待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学生总是偏心,冯主任看刘悦川时,眼睛里永远带着欣慰和自豪,好像她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他语气温和,劝道:“回家看看吧。你六月就毕业了,等正经上班,想有个囫囵假期都难。”
冯主任知道刘悦川和家里关系不好,但他总觉得,有刘悦川这样优秀的孩子,父母不可能不骄傲的,他们一家人间的矛盾八成是误会,说开就好。
刘悦川知道老师是好意,不想让他为自己操心,借开玩笑岔开话题:“干嘛催我上班,我还想读博呢。”
冯主任瞪她:“你一个专硕读什么博,赶紧入职,我打算在你三十岁前把你培养成副高。”
刘悦川对自己有信心,不觉得这目标很难,不过嘴上还得谦虚:“您对我也太有信心了。”
冯主任知道她的小心思,冲她翻个白眼,催她赶紧回去休息。
刘悦川回到宿舍已接近凌晨,宿舍的灯还亮着,舍友正在自己房间敲电脑。
舍友叫沈行,两人进大学就同一个宿舍,一直同居到现在。沈行是心外方向,工作和刘悦川一样又累又忙。
刘悦川坐到她身边,问:“写什么呢?”
“死亡报告。”沈行情绪低落,“今天有个患者,没救回来。”
做医生是这样的,有时候,患者的父母,配偶,子女,甚至患者本人都不想活了,只有患者的医生,绝对绝对不希望患者死。
主要原因是医者仁心敬畏生命,而且后续的死亡报告,ppt,全科死亡病例讨论以及上面的抽查很折磨人。
刘悦川拿出电脑,“我帮你做ppt。”
“你缀好了。”沈行冲她撒娇,“下个月发工资,请你次好次的。”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敲键盘的声音。两人忙活了一会,沈行突然抬起头,问:“诶,不对,你不是放假了吗?”
刘悦川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早到了年二十九。
“你还在我这里浪费什么时间,赶紧收拾行李回家过年啊。”沈行说完,想起她家里的情况,提议说:“要不然你留下,我陪你过年?”
沈行是个家庭和睦的姑娘,就算只有一天假期,也要回去陪家人。不说两人假期凑不到一起,刘悦川也不想打扰她和家人团聚。
“忙你的,不用管我。”刘悦川把写好的资料传给她,“我去收拾行李了。”
刘悦川没想在家久呆,打算初一就回来,带的东西不多,只一套换洗衣物和睡衣,一个双肩包就装得下。
“什么爸妈,连双袜子也得你带回去。”
沈行跟在刘悦川身后,边刷牙边凑过来看她收拾行李。见她还穿着上班那件灰扑扑的羽绒服,连磨损严重的鞋子也没换,惊讶地问:“你就穿这套回去?咱们双十二不是买了过年的衣服吗。”
“这身挺好。”
刘悦川有个表妹,从小就眼馋她的东西。她要敢穿得体面点,估计得光着回来上班。
沈行不想刘悦川想起不开心的事,赶紧岔开话题。她摸摸刘悦川及肩的头发,说:“从我认识你,你就这发型,多腻啊。护士长说她家附近新开了家理发店,toni很靠谱,等过完正月,咱们去换个发型呗,新年新气象。”
“我不用等,我正月就去。”
说着,刘悦川往包里塞了瓶褪黑素。
她担心自己回到那个家,又要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