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川签约服务的村子叫无忧乡，是个背山面海的小村子，景色很美。她醒来时，车子正好拐进村子里。
    高楼和车流立即消失了，深灰色的柏油路变成分界线，分隔开葱郁的山和蔚蓝的海，三种颜色蜿蜒向前，标记了天的尽头。
    此时临近傍晚，太阳悠闲地挂在天上，在海里照出大团影子，海面像贴了层金箔，也像在水下藏了个巨大的大橙子。海浪漾起浮光掠影，在海上抹出一片浅紫色，最后汇聚成白色的浪花，拍在沙滩和堤坝上。远处海平面上停着几点黑，大约是鸟，也可能是渔船。
    刘悦川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风景，怔愣几秒后，才想起掏出手机，打算拍下来给沈行看。
    她不常拍照，技术很烂，换了几个角度，都不能把眼前的美丽装进相框里。杨千舸早发现后座的动静，有意放慢车速，还为她降下车窗。他看见她脸上的懊恼，提议说：“要不你拍个视频？”
    小周以为她想拍照留念，安慰说：“咱们村里天天都是好风景，小刘医生你哪天拍都好看。”
    说话间，三人已到达目的地。
    刘悦川工作的医务位于村子中心，属于无忧乡的cbd，旁边是村里给老年人提供餐食的幸福小食堂，再旁边是村委。
    车子在医务室门口停下，杨千舸向两人道别，拿着自己的奖状和勋章去了小食堂。
    “大杨哥的姑父是小食堂的大厨，做饭可好吃啦，等会带你去尝尝。”
    村里怕留不住刘悦川，待遇给得特别优厚，不但包住宿，还免费为她提供午饭和晚饭。小周大约是村里最想留下她的人，总见缝插针地推销无忧乡的好。
    刘悦川明白她的心意。可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只顾得上在脑子里塞满专业知识，人际交往方面总是慢半拍，唯一擅长的只有安慰病人和病人家属的话。
    她想告诉小周自己不会走，又不想解释自己不堪的过去，犹豫片刻，她说：“咱们先进去看看。”
    “哦，好，好的。”小周说着，在自己包里乱翻，“我记得早晨把钥匙放进来了，哪去了？”
    趁小周小钥匙，刘悦川贴墙根溜达，参观自己的工作地点。
    和村里房子一样，医务室也是坐北朝南，红顶白墙，不同的是墙皮最近才被刷过，白得新鲜又打眼。
    医务室的侧墙对着一条小路，墙上爬了整片蔷薇，粉紫嫩黄，坐在绿油油的叶子上，绕着一扇淡蓝色的窗户，开得热闹又神气。
    刘悦川想拍自己的工位给沈行看，还没找到手机，先看见窗户后坐着个老大爷。
    两人对视几秒，大爷先问：“你是谁，我没见过你。来医院干什么，病了？”
    大爷口音有点重，刘悦川倒是听明白了，老实回答：“我叫刘悦川，新来的医生。”
    大爷上下打量，语气里带了些挑剔：“就你？”
    小周给刘悦川介绍过，无忧乡本来是有村医的，只是老爷子岁数太大，家里人实在不放心他，五年前把他接去市里养老了。之后无忧乡再没有医生了，村民看病得花半小时去镇上医院。
    难道这位是之前的村医，特意赶回来和我交接？
    刘悦川看看老爷子白色的须发，又看他放在椅子旁的拐杖，等看见他身上绛红色的马甲时，坚定自己的猜测。
    这是村医签约后的马甲，算是白大褂外另一件工作服，后面用黄色的线绣着‘我签约，我服务’，她也有一件。
    刘悦川心中感动，觉得自己得让老前辈放心。她在心中打好草稿，才想说话，小周终于找到了钥匙。
    小周刚进门，惊呼一声：“老爷子您怎么进来的！——哎呀，你怎么穿小刘医生的衣服。这是你的衣服吗你就穿，别给小刘医生撑坏了。”
    她忙着脱老爷子的马甲，顺便给刘悦川介绍：“这是咱们村的王爷爷，很会种花，墙上的花就是他打理的，很漂亮吧。”
    竟然是我的马甲。刘悦川想。签约后，她的马甲被小周先带回来，没想到就是这件。
    刘悦川看看老头，又看花，和小周确认：“这位，不是医生？”
    “他今天给你演医生吗？”小周指着自己脑袋，小声说：“年纪大，糊涂了。老头以前爱看电视剧，大前天还说自己是村长呢。”
    刘悦川生生把感动吞回去，木着脸走进医务室。
    医务室早空了，但是很干净，角落里没有一丁点积灰，一看就是被人仔细清扫过。这间屋子不算大，只有一张写满时间痕迹的桌子，一把椅子，木质的药柜，还有一张诊疗床。
    小周知道村里的医务室上不了台面，有些心虚地看着刘悦川，试图说点什么挽回印象分。可什么话语也弥补不了这间屋子和全国顶级医院间的差距，她只能失落地站在一旁，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刘悦川发现了小周的局促，也感受到村子对她的善意。她告诉小周：“医务室挺好的。”
    这个姑娘和这座村子已经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剩下的就是她的工作了。
    小周性格单纯，听了刘悦川的话，重新快乐起来，拉着刘悦川的行李箱，说：“我带你去看宿舍。”
    刘悦川本来打算工作一会。如今小周人质在手，她只能把电脑塞回包里，跟在她身后。
    离开前，两人先把王爷爷送去隔壁小食堂。小周联系了他的家人，一会有人来接他。
    杨千舸忙着和姑姑姑父显摆自己的奖章，刘悦川进门时，他正在嘚瑟，说全省只有三个人有这个牌牌，小杨队长真牛啊。
    刘悦川以为这人是个冷酷性格，没想到在家长面前还用叠字，真恶心心。她很羡慕这种家庭氛围，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
    杨千舸以为她笑话自己，从姑父手里夺来个大土豆，借削皮的动作低下头，掩饰脸红。
    姑姑姑父看见小周带个生面孔进来，知道这位就是新来村医，对刘悦川充满好奇，无奈忙着准备晚饭，腾不出时间，只能遗憾地寒暄几句，目送两人离去。
    杨千舸见两人要走，忙从柜子里找出个牛皮纸袋，装了两个蒸好的红薯，塞进刘悦川手里：“这个品种叫‘蜂蜜罐’，是我们这里的特产，糖分高，很甜的。你拿着，饿了就吃。”
    刘悦川知道，他担心自己又低血糖，可这话听起来很像关怀智障人士。
    她想澄清，自己长这么大只晕了刚才一回，又觉得不该拒绝别人的好意。考虑许久，她冲他说了句谢谢，带着地瓜和小周离开了。
    两个姑娘一走，王爷爷不乐意了：“为啥只给漂亮姑娘地瓜，你这小同志心真偏？”
    杨千舸知道老爷子脑袋不清楚，不能和他吵，往他手里塞块红薯，又忍不住嘟囔，“谁的心不是偏着长。”
    杨千舸回到后厨，姑姑姑父拿他打趣，“小杨队长，再和我们说说你那牌牌呗。”
    杨千舸在姑姑姑父面前脸皮可一点不薄，拍板决定：“回家我就裱起来，挂咱家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