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颂扬只能又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
    刘悦川急着夹熟了的羔羊肉，随口说：“很好啊，漂漂亮亮一个宝宝。”
    郑颂扬听她夸自己漂亮，又叫自己宝宝，美得不行，觉得有戏，才想表白，对面来了一群男女，不住朝两人这边看。
    郑颂扬从小到大被人看习惯了，没当回事。刘悦川看清了，那群人是班长和他的朋友们，还有她的舍长。
    舍长也看见她了，特意过来打招呼。她认出郑颂扬是上课时坐在刘悦川身边的男生，八卦地问他是谁。
    刘悦川不想把郑颂扬牵扯进自己的私事，只说是一个朋友。舍长开玩笑，问：“是朋友，还是男朋友。”
    不等刘悦川解释，班长阴阳怪气起来，“……男朋友都用上苹果了，这是富二代吧，还舍不得那点奖学金。”
    郑颂扬不知道他和刘悦川间的龃龉，只茫然地看向刘悦川。刘悦川不想舍长难做，并没说什么。
    倒是舍长，狠狠掐自己男友一下，“瞎说什么，悦悦都说是只是朋友了。”
    说罢冲刘悦川摆摆手，把男友拉走了。
    郑颂扬傻乎乎地说：“你朋友对你真好。”
    刘悦川却高兴不起来。
    舍长不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却没问奖学金的事，说明她是知道内情的。
    刘悦川觉得没劲透了，她以为她们是朋友。
    郑颂扬察觉刘悦川心情不好，悄悄挪到她身边，“你为什么不开心？”
    他有点像小狗，刘悦川总忍不住对他心软。
    她把个班长的事告诉他。
    郑颂扬没抓住重点，“啊，医学院的老师也会生病？”
    见刘悦川脸色不对，他立即改口，“你们班长真过分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其实不太清楚刘悦川气什么。他觉得班长私自用刘悦川的钱不对，但是他们老师快死了，这笔钱可能会救他一命。
    他从没想过，刘悦川其实需要这笔钱生活。
    刘悦川并没怪他。她只怨自己鬼迷心窍，妄图让小郑少爷共情自己的生活。她扯出笑脸，劝说：“吃饭吧。”
    赶紧吃完，把大少爷送回家。
    郑颂扬见她笑了，以为她心情变好了，打算继续刚才没讲完的话。
    他放下筷子，端正坐好，对刘悦川说：“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刘悦川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被花椒油呛到了。
    古代有种刑法叫‘吞椒自尽’，吞的就是花椒。因为花椒里含有花椒酰胺，能麻痹肌肉神经，使人窒息。
    这家店东西实在，花椒油是自己打的，用料很足。刘悦川终于体会到书上说的‘上呼吸道平滑肌痉挛’是什么感觉：她的嗓子好像被封住了，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新的空气也进不来。她说不了话，眼泪不住往下流。
    她试图给自己催吐，才想把筷子往喉咙里送，郑颂扬意识到她情况不对，从后面抱起她，实施海姆利克急救法。
    可刘悦川没呛到实物，这方法没用。
    她急了，拼命挣扎，郑颂扬也急，把她抱得更紧。
    还是火锅店的工作人员有经验，意识到情况不对，把刘悦川救了下来，让她试着小口小口喝凉白开。
    刘悦川劫后余生，瘫坐在椅子上平复心情。郑颂扬也后怕，蹲在她腿边，仰着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刘悦川想起来他像什么狗了。
    就是那种明明已经长得很大只，却觉得自己依旧和小时候一样，能被主人一只手抱起来的那种宠物狗。
    她本来想骂他，或者至少摆着臭脸，可好人类是不能和小狗生气的。刘悦川自己喉咙还疼着，却先安慰起他来。
    那天分别前，郑颂扬又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满脸期待：“所以，你同意和我在一起吗？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不要。”刘悦川的回答没有半分回旋余地，“我们不合适。”
    郑颂扬不满，拽着车把手不肯上去，固执地追问：“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啊。刘悦川以前听说学习把脑子学傻了，还以为是传说，没想到今天看见实物了。
    她满脸正直：“知道什么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你敢这么对你爸爸说话？”
    郑颂扬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郑家父母知道儿子今天要去告白，都在客厅等结果。
    “她不同意。”郑颂扬冲父母哼唧。
    他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当然没说刘悦川认为自己是他爸。
    除了这点，他什么都和父母讲了。
    “宝贝，你的意思是，你为了表白，耽误了小刘老师上课，还让小刘老师请你吃饭，并且不和她一起骂她讨厌的人，最后，她差点呛死时，你还阻止她自救。”
    郑妈妈从女性角度为他分析，“小刘老师绝对喜欢你。”
    郑颂扬惊喜：“真的？”
    郑妈妈点头，“如果她不喜欢你，早把你掐死了。”
    眼看郑颂扬情绪低落，郑爸爸又问：“你要换个人喜欢吗，比如那个当贼的？”
    “我才不要。”郑颂扬说：“悦悦比海贼女帝还厉害，我就是要喜欢她。我也很好，悦悦会喜欢我的。”
    “行吧，郑很好，你继续努力。”郑老板看看时间，把人赶去睡觉，还叮嘱他记得吃钙片。
    等他离开，郑妈妈和郑老爸商量，“聘礼咱们多给小刘老师一点吧。我看那孩子性格实在，咱们多给点钱，她就不好意思和扬扬离婚了。”
    那个夏天，刘悦川是和郑颂扬一起过的。
    郑颂扬有一辆捷豹，敞篷，薄荷蓝。这本来是他妈妈的车，她不想开了，送给他做考驾照的练习车用。
    后来，郑颂扬又借给刘悦川开。
    那个夏天，两人一直腻在这辆车上，在郊区，在旷野，也无人的水边，眼前是青春的脸，耳边不羁的风。
    那个夏天，刘悦川忘了所有烦恼，她的父母，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她只记得身边不断后退的风景。
    那个夏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其实只是一件事重复了整个夏天：太阳升起之前，郑颂扬去宿舍接上刘悦川，两人找一方无人的天地，重复着挂挡，油门，换挡，刹车。
    那个夏天好漫长，每一天都浸泡在咸咸的汗水和带着香气的衣服里，刘悦川和郑颂扬迅速亲近起来……
    然后，刘悦川考到了驾照。
    在她拿到驾照那天，郑颂扬又表白了一次。
    她依旧拒绝。
    夏天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