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兴他爸叫李为民。
昨晚睡觉前,李为民的腰就疼得受不了,李家兴劝他找刘悦川看看,李为民固执地认为刘悦川是个骗子,坚决不肯去。
今早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了。
他起初以为是腿麻了,还没当回事,直到自己跌到地上,才惨叫着让李家兴救他。
刘悦川很快做出判断,是腰椎间盘突出导致的双腿无知觉症状,需要进行手术切除突出的组织,以缓解神经根压迫的症状。
镇医院没条件做这种手术,只能去市立医院。
救护车呼啸而至,把李为民接走了。上车前,李为民还大骂刘悦川是庸医,自己的腰只是肌肉拉伤,不可能瘫痪。
姑姑看够了热闹,和姑父说:“我得给英子打个电话,省得她遇上这瘟神。”
周英子是李家兴的妈妈,现在在市立医院做护工,之前姑姑还想介绍她去诊所给刘悦川帮忙。
市立医院。
李家兴的检查很快有了结果,和刘悦川的判断一样。
给父亲办完入院手续,李家兴忍不住埋怨:“小刘医生早告诉你要检查要检查,你偏不听,现在拖到开刀,你满意了。”
李为民不屑地撇嘴:“她一个女的懂个屁。她要真有本事,能来农村工作?她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蒙对了。你没听别人说吗,她就是个骗钱的。”
李家兴知道刘悦川的实力,想为她辩解。但他也知道自己父亲的顽固性格,于是闭了嘴。
见儿子沉默,李为民以为自己说服了他。他挺得意:“你还年轻,见的世面还少,得多听我的话,别一天天听手机上胡咧咧。我是你亲爹,还能害你。
对了,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正经事。你妈在这里工作,去,你去把她叫过来。平时不着家就算了,现在自己男人病了,还不过来伺候我。”
李家兴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他找到妈妈时,周英子正在照顾病人。
那是个失智的老妇人,拉了一裤兜子,得换裤子。李家兴没敢看,立即转过身。
他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妈拿着沾了屎的衣服,走进洗手间。
他甚至不敢想,他妈妈要怎么处理这条裤子。
周英子是个很普通的女人,个子普通,身材普通,相貌也普通,就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那类阿姨。
她忙完手里的工作,出来找自己孩子。李家兴本想说她瘦了憔悴了,但其实她现在的状态,比在无忧乡时好多了。
她没瘦,反倒白胖了一些,以前总是蕴藏着苦意的脸也舒展开了。
她给别人擦屎端尿,竟过得比在家更好。
她以前,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李家兴忍着心中的酸涩,说:“头发,变黑了。”
周英子是少白头,以前总顶着一片灰白,看起来很没精神。
“是染的。小云,就是你大杨哥的姑姑,给我染的。”
周英子看见孩子很高兴,想摸摸他的脸,可又想起自己刚才摸过什么。虽然戴了手套,心里也不舒服,只能讪讪地把手放下。
李家兴没察觉妈妈的小动作,很心疼地说:“妈,你平时就,就做这个吗?”
他实在没法把妈妈的工作内容说出口。
周英子笑容淡了几分:“我工作没什么不好的。都是伺候人,我伺候别人有钱拿,伺候你爹只招打。
——你找我有事吗?”
她已经接到姑姑的电话,知道李为民住进医院。她故意这样问,想看看自己生了个什么东西。
李为民这人极度重男轻女,李家兴从小被他爸捧上天,深信自己高人一等。周英子虽然背地里教过他做人的道理,却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李家兴吸吸鼻子,说:“我爸住院了。”
周英子不自觉皱起眉头,眉间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
李家兴又说:“你能请假吗?这几天别来上班了,省得被他遇见,找你麻烦。对了,他有钱住院,你不用担心,也别给他钱。”
这孩子没长歪。周英子慈爱地看着他:“好,正好我这几天休假。”
想了想,她又说:“你不会照顾人,给你爸找个护工吧,花不了多少钱。”
李为民住的是多人病房,周围的病人都有家属陪着,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喝口水都没有,看起来怪可怜的。
李家兴才进来,就看见这一幕,不由心软了,情深意切叫了声:“爸。”
“怎么出去这么久。”李为民看向他身后,“你妈呢,和哪个野男人鬼混了,自己男人住院都不来伺候,还有没有良心!”
他一张口,李家兴心里那点温情立即烟消云散:“我没找到我妈。她同事说她放假了。”
“不在医院能去哪,她准是外面有家了!”李为民愤怒地拍着床板:“我就说,这马蚤货怎么不回家,原来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也对,就她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凭着什么在外面活下来,还不是——”
他越说越难听,李家兴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他大声说:“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保持平静:“你不用担心没人照顾,我去给你请个护工。”
“不许去!我有老婆,为什么还要花钱找人伺候我!”李为民不同意,“你去找周英子,让周英子伺候我!”
周英子是临时请假的。
她的雇主是位高三班主任,工作很忙,没时间照顾老母亲,所以雇佣她。
周英子为人老实,勤劳肯干,雇主对她很满意,中午来看母亲时,听周英子说完缘由,立即给她批了小长假,还说如果她丈夫敢找她麻烦,让她给自己打电话。
周英子在市里工作多年,只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单间,和其他护工合住。难得的假期,她不想呆在房间,打算回无忧乡。
她也是无忧乡人,只是父母早亡,家里的房子又给李为民开了修车店,被改得面目全非。此后她没了唯一的念想,像断了根的浮萍。
好在她还有朋友。和她一起长大,肯为她出头的朋友。
回家之前,她先去商场买了两支口红。
她决定来市里给自己谋条生路后,杨千舸的姑姑和牟映青的妈妈不但给她塞了钱,还把自己的口红和眉笔送给她,不愿让她在城里人面前露怯。
此后她每次回去,总给她们带一些市里流行的化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