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拿问
作者:摩碣   万历新明最新章节     
    万历新明宫内宫外第四百二十章拿问万历十五年的冬天将比所有的年份都要冷。沈一贯在离开副总理大臣府邸的时候,胡子边因为呼吸很快就冻上了冰碴。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的味道,带着质朴的辛辣,如同沈一贯看不起的大头兵,莽呼呼的经常分不清左右,却又带着对生命的威胁感。

    街边几个锦衣卫站在离申时行府邸大门不远的地方,他们身上红衣带着些许黑色的暗纹,远看仿佛干涸的血。沈一贯皱了皱眉头,要走到街对面去,离这些人远些。

    结果那群人非但没有见到文官大人的战栗感,反倒用无礼的目光向他打量。

    沈一贯不想跟他们麻缠,忙快走几步。他同时用眼睛搜索街面,心底将自己的管家骂个臭死——为什么不安排一顶轿子等在申府外面呢?

    街边那群红衣中的一个突然高声叫道:“沈侍郎?”

    沈一贯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猛地转身向申府的大门口跑去。忙乱中却没发现刚才送他出门的角门已经关闭了,平时站在门外的家丁也不见了踪影。

    那几个红衣将手臂挽在怀里,饶有兴味的看着沈一贯跑到那角门外,用力以手击门,口中高喊申相,却毫无阻拦的意思。

    沈一贯喊了几嗓子,脸上的惶急渐渐转为绝望。他哭喊着又无力的锤击几下,转过身面对那几个红衣,脸上露出苦笑。

    红衣中一个身穿小旗服色的汉子脸上掩饰不住的嘲讽之色:“沈侍郎,我家指挥使有请,轿子都给您准备好了——咱走着?”说完,他冲着胡同口招了招手,沈一贯就看见自家管家带着轿夫抬着他平时坐的小轿子跑了过来。

    在沈一贯被“请”到国安局的同时,京师内已经开始了搜捕。混混杜六坐在粪车出城的时候被搜了出来,本来自忖必死,却没想到只是被人通知到国安局做证人,让伊乐尧跟着松了口气。

    双插头鸿苞居士尽管在沈懋学家里躲着,仍被揪了出来。沈懋学欣赏他的才气,本打算找中兴郡王家张嗣修营救,却被告知正在郡王府的戏曲大家汤显祖因与屠隆过从甚密,竟同被锦衣卫逮捕。

    一时之间,京师万马齐喑,官民再次笼罩在皇权带来的威压和恐惧中——上一次如此规模的逮捕还是皇帝落马、张文明遇刺的时候,不明就里的人们纷纷打问,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一贯进入王通的签押房时,看见坐在主位上的人正在读书。此人面容白净,腰背挺直,给沈一贯的第一印象如同温润君子。

    但梳理齐整的斑白须发,却让这“君子”有了一种妖异的魅力,如同一条“黑质而白章”的毒蛇盘踞在那里。

    尽管刑部与国安局时常有业务往来,但沈一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被手下仍称呼为“指挥使”的局长,因为王通不参加朝会,平日里也不与朝臣交通往来。

    自家尚书倒是常在武英殿的会议室里见到王通,但回来后从不说其形貌短长,甚至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把眉头皱起来。

    在主位上的人静静的读着书,对上前汇报“沈一贯带到”的佥事并不搭腔。那佥事冲着东侧的椅子努努嘴,示意沈一贯坐上去,自己则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沈一贯脸色苍白的静静坐着,仿佛神游天外。王通仍静静的看书,间或翻一页,或拿起茶杯喝一口。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出声读道:“尝听某臣言,吾不能为某事。何以故?未知某事之细情、某事之内外联系、某事之规律也。唯其以谦逊、诚实之心格致其全体、本质、规律,从‘感性’飞跃至‘理性’并‘推导’之,则为其事不难也。”

    “沈大人,您可曾学了陛下的《论实践》?”

    沈一贯呆了呆,往上拱了拱手,回答道:“当然要熟读再三,不敢或忘的。”

    王通听了后将书放下,拿起桌上的另一本册子。翻开其中一页读道:“吾等誓与江陵相左,当负天下之重望,持气节、秉正道、仰圣意。滞考成而开言路,废条鞭而抚士绅、沮大学而循道统,将以事功而立身,并崇先哲之懿范.此誓。天地鬼神共鉴之。”

    沈一贯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的眼睛也失去了焦距,只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王通略带嘲讽的语音:“隆庆二年这一科了不得啊,很是出了些‘君子’呢。”

    “张位、赵志皋、沈思孝、田一俊、习孔教再加上隆庆五年的吴中行,听说你们号称‘新七子’——打算置王凤洲校长于何地呀?”

    听王通说起王世贞,沈一贯的脸上露出些活人气,怯声怯气道:“吾等结社,不过诗文相和罢了,并无他意。”

    王通的表情破堪玩味,拉长了声音道:“是—吗?”

    “是。”

    “好得很。现成的纸笔,请沈侍郎回想回想,你们这些年在哪些地方搞过唱和啊,参加聚会的还有谁,可以吗?”

    沈一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挣扎道:“吾已三品.你非奉旨不能羁押我。”

    王通听他这样说,脸色一肃,起身到桌案之上,打开一个檀木匣子,双手捧出一个卷轴。

    在沈一贯难以置信的神色中,王通正色道:“有旨意。”

    沈一贯和坐在他对面的佥事一齐跪地,听王通宣旨道:“今有都察院报刑部左侍郎沈一贯暗构党羽,所谋阴私事,着太子少保王通拿问,钦此。万历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

    王通宣完旨意,将圣旨一合,冷笑道:“沈一贯,伱还有什么话说啊?”

    沈一贯汗出如浆,先颤声道:“无话可说。”随即心一横,将双手往前一递,“吾已在此,请少保拿问吧。”

    王通目视沈一贯,见他低头不语,沉吟一下方示意手下道:“既然沈侍郎拿出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请他到刑房走一遭。”

    沈一贯脸上再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王习之,你欲给三品文官动刑?可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王通脸上肉棱鼓出,冷笑道:“圣旨命我拿问,吾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