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
    郝运坐在飞车里，看着不肯上车的另外两个人。
    他并不想打搅她们，反正也不急。他只是感觉到，老太太玩乐了一夜都很有精神，现在，却好像累了。
    她的腰岣嵝了起来，步态慢了下来，连精神也不那样矍铄了，眼里的光似乎变淡了。
    这其实不对，因为老人一身的义体，原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郝运觉得，借机歇一歇，或许会让老人好一些。
    东方亮起一线朝阳，那轮红日，忽地一下子跳出了地平线，于天边露出一点脸庞。
    李利龄老太太看着太阳露出了一点点头，忽然问道：“小姑娘，阿丽恩那个百分之九十七的成功案例，就是你把？”
    凯瑟琳点头：“对！”
    “那么，阿丽恩现在可以稳定完成这个水平的改造吗？后继还会有这样改造率的客户吗？”
    “不会了。”凯瑟琳摇头，否定道：“怎么说呢？因为没有必要吧。如果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三到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完全可以保证安装的电子脑发挥效率了，再提高那么一点点改造率，其实是得不偿失的。或者说，只是纯粹的推高改造率数字，没有实际应用意义。”
    老太太沉默，点头：“和我们韦森史密斯的答案差不多。所以，你们恐怕也要放弃追求百分之百的改造，对吧？”
    “是这样的，人脑的秘密，始终还是无法完全掌握。硬换一个电子脑当然可以，但是没人能保证那具身体的自我认知不会崩溃。所以，恐怕很多年之内，这个数字不会再增加了，这条路线可能就此放弃了。”
    凯瑟琳指着自己的头，对老太太郑重说道：“我也认为，那没有必要。所以，百分之九十七，可能就是最终的结果了。”
    “哦？那你们的下一步，是想……抱歉抱歉，老太太说顺嘴了，其他的就不应该再问你了。”
    看着凯瑟琳的表情，老太太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太多了，呵呵笑着终止了话题，随即招呼两人上车。
    只是，她也已经没有兜风的心情了，关好窗户，飞车平稳的沿着公路奔驰，速度不快，开的很稳。因为没有车轮，这样低速行驶的时候，这飞车比从前的汽车舒服多了。
    老太太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结束三十年的太空旅程之后，我也是思考了很久，终于决定，投入到人脑和神经义体化这一领域来。毕竟，我当时已经有了很高的义体率，作为医生，也想探寻一下，人类究竟能改造到什么程度。
    “这一参与，就移植延续到了今天。可惜，最终结果，还是输给了你们阿丽恩一筹。”
    凯瑟琳诧异地回过头来：“怎么？韦森史密斯的相关研究，是由您带领的？”
    老太太挑眉一笑：“怎么？我不像么？我可是全科大夫，脑神经领域，我也是擅长的。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老了，不能再主刀了。只能搞搞理论，当当实验品。”
    “实验品？您是用自己来进行研究？”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能让我掌握第一手资料嘛！只可惜，我们的改造，现在虽然也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甚至也可以达到九十七，但是，成功率……”
    老太太叹了口气：“没必要和你隐瞒。韦森史密斯的这方面技术，完全不能使用。改造成功的，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成了疯子，三个成了植物人，怎么也起不来。其他的，都是失败。这个项目，现在已经完全停止了。”
    郝运听得暗暗摇头。韦森史密斯这个项目无法实用，而阿丽恩的结论不也是不能商用？大家其实差不多。
    “总之，这个项目，现在等于是在死胡同，出不去了。我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功的，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失败。我想，可能一开始，我们的路线就错了，也许需要从头再找别的路径才可以。但是公司，不可能答应的。”
    看着老太太脸上露出的颓唐之色，凯瑟琳忍不住安慰道：“您别这么说，我觉得这个项目，有很大一部分是依靠心理学和实验体的自我意识强弱的。其实我们公司也没有搞清楚具体的成功原因啊，我感觉更多是一种玄学……”
    “玄学？”老太太吃惊的看着凯瑟琳，“你说依靠玄学，是什么意思？”
    “就是所有被改造的对象，都要长期进行心理状态的评估和脑部监测，一定要心理特健康，心情十分舒畅，对实验成功深信不疑，具有强烈的自我认知那种人才行。要这样合适的对象，我们才会去做改造。我们只是觉得这样的可以成功，却不知道为什么能成，这项目对我们，也是完全没有商业价值。”
    郝运在一旁心想：“强烈的自我认知……这不就是这人要极度自恋吗？还必须对自己很有信心，不就是特自信才行？果然是靠玄学的，你这条件，真是莫名其妙。”
    大小姐当然是自恋自信的，只能说，真不愧是大小姐，实在是合适的改造对象，难怪你能成功。
    当然，这一番吐槽，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让她知道！郝运暗暗下定决心。
    李利龄老太太的脸色，好像变好了一点，她点点头：“这样啊，那看来，我们的路线很可能都是缺失最重要的一环。只能说，大脑的秘密，我们真的还没能完全掌握。”
    太阳已经完全的跳了出来，天边的朝霞已在慢慢散去，阳光撒下来，照进车子里，已经开始有些晃眼了。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然后一拍郝运的肩膀：“小伙子，来吧，咱们尽快回去，你把什么都打开，把车开快点。”
    郝运闻言，关上了车窗，打开微粒子力场，开始加速爬升。很快的，飞车冲上万米高空的同时，发出击破音障的“轰隆”一声巨响，向天使城飞去。
    只是一小会儿，他们就减速降落下来，而后再一次回到那疗养院门前。
    那里停了一辆救护车，和几个医护人员。看来，老太太已经提前联系了疗养院，那边已经准备好迎接她了。
    可是，有必要准备救护车迎接吗？还是大型车，好像还有几个等级不低的人，在车子附近等候。
    郝运和凯瑟琳都转头看向老太太，没想到她一耸肩膀，说道：“没什么，我今天早就安排了一个手术，马上就走。”
    “您还做手术？等等，您不是说，研究终止了吗？”
    凯瑟琳面色一变，对方一个赛博高改造人，还要做什么手术？只可能是，去掉最后那百分之几的大脑！
    她突然拉住老太太的手，不让她下车：“我们不是聊过了，现在再做更高移植度完全没有意义，难道您想去冲击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百分之百移植度吗？那怎么可以！我不会……”
    老太太微微一笑，拍了拍凯瑟琳的手：“这个研究，目前已经进了死胡同了，我也认为成功概率太低，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意义。今后的研究，只能是重新选定路线，或者需要生物科学方面，改变脑部组织的结构构成，比如，让人脑从蛋白质变成别的东西，兴许就可以了。”
    “那您还要做什么手术？”
    “因为，我的脑，生了胶质瘤。”
    老太太平静的，用手点着自己的头部：“很可笑吧？我的人体就剩下这么一点点了，偏偏这一点点部分，长了瘤。从技术上说，没办法分离开，只能彻底切除掉。”
    凯瑟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太太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头，拉开她的手，下车了。
    她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挂在天上的太阳，回过头来，笑道：“也许我的运气足够好，改造手术会成功呢？我运气一直很好的，每次手术都能醒过来。”
    随即，她关上车门，向他们挥手：“再见啦，谢谢你们陪我兜风，这一晚，真的让我很高兴。”
    转过身正要离开，郝运突然钻出车子，向她喊道：“老太太，咱们下次再一起兜风啊！”
    她回头，笑了笑，向车里的两个人挥了挥手，走向了疗养院大门口。医护人员拥过来，将她送了车，之后，那救护车启动，开始爬升，然后就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