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深深刺激了潘晖,还从未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自潘家二爷回西京任中书侍郎后,更是没人敢轻视潘家。
江南的几位刺史,无论对潘家抱着什么样的态度,表面上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没人敢撕破脸。
“你难道不知我潘家背后有谁吗?”潘晖眼眸中带着一丝狂傲。
他不信徐知予真不把齐王放在眼里,不过区区四品官而已。
徐知予闻之大笑,心想:也就出了西京才有人自己撞上门来。
往常在朝堂之上,人人都是圆滑老辣,各自有各自的想法,面不上提,私下全都心知肚明。
“潘大公子莫非不知我是何人?”
宋灵淑不禁捂脸失笑,看来潘晖是真不知道徐知予是长公主的人,才会问出这样稚嫩可笑的话。
潘晖愣了愣,泛红的双眼中满是迷茫。
徐知予并不准备和潘晖扯下去,转身就准备回司衙。
旁边的孟阳突然大笑,啧啧道:“潘大公子,枉你潘家还出了个中书侍郎,竟会对朝堂局势的所知如此浅陋……”
潘晖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他平日里都在忙潘家生意上的事,对朝堂之上的争斗知道得并不详尽。
潘家与齐王的关系,整个江南道也只是其他几个大家族和官场中人知晓,普通人只以为潘家与蔡刺史的关系甚好。
潘晖这时才重新打量徐知予,知道潘家的底细,还敢用那种轻视的眼神睥睨一切,非普通官场中人。
这天下能与齐王分庭抗礼的,只有宫里那两位。
长公主把持朝政,建立盐铁司如此重要的事,定然会派自己的亲信前来……
孟阳见潘晖脸色发青,终于开始惧怕徐知予,畅快地大笑起来,一扫之前低声下气讨好潘晖的阴郁。
丁老三死死盯着潘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潘家背靠中书侍郎,与建州府串通一气,枉法徇私,在江南横行无忌,对芸芸百姓生杀予夺,天道何其不公。
徐知予走到花园时,突然,墙边的小门响动。
吴参军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宅院中,正好撞见了被差役押住的姚缪与汪齐跟随在徐知予的后面。
徐知予打量一眼来人身上的衣服,便知他就是刚刚在麟园与潘晖争吵的兵曹参军。
吴参军带着衙役上前行礼。
徐知予朝身后的差役挥手示意,“将姚缪与汪齐交给吴参军。”
“至于潘晖,我先带回盐铁司,待明日我再去一趟府衙。”
“谢司使。”吴参军爽快应下。
将棉花案最重要的两个人犯带回府衙他就能交差,而潘晖这个幕后祸首牵涉太大,已经不是苏州府衙能单独决定的。
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盐铁司,他们乐得不必得罪人。
汪齐被堵住了嘴,在见到吴参军的那一刻,彻底死了心。
他在里面也听到了自家大公子的话,现在潘家自身都难保,不可能会来救他。
姚缪脸上死气沉沉,被移交到衙役手上时,激动地朝吴参军迎了上去。
大喊了一声:“我要报案!”
吴参军非常意外地看向姚缪,“你想说什么?”
“潘晖……是潘晖命人私下买通匪徒,杀了何冲全家……”姚缪的目光扫向场上所有人,最后定在潘晖身上。
吴参军皱眉,疑惑地看着姚缪,“何冲是谁?”
除吴参军尚不知发霉棉花的由来,以为潘晖只是策划了棉花案,其他人刚刚都听到了潘晖亲口说的话,已知下令杀何冲的幕后之人便是潘晖。
宋灵淑简要地将何冲与潘家的冲突说了一遍。
徐知予瞥了一眼还处在震惊与恐惧中的潘晖,对吴参军道:“潘晖不止谋划陷害许家,还在半年前杀了何冲,明日我会带潘晖去一趟府衙……”
“既如此,那我便回去禀告卢刺史。”吴参军让人错开身,等徐知予先带着人离开宅院。
徐知予走后,姚缪就急忙朝丁老三喊道:“丁老三,你要救我……我有潘家买凶杀人的证据!”
他在刚刚才得知丁老三与何冲有关系,现在回头仔细想了想,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处处都透着诡异的巧合。
或许这根本不是巧合,丁老三就是故意接近自己,好找到潘家的证据,为何冲复仇。
不管如何,何冲的死与他无关,他可以利用自己知道的消息作交换,让丁老三为自己求情,他能看出丁老三与官府的人在私下达成了某种联系。
姚缪还不等丁老三开口,急急加码道:“这些证据只有我知道,汪齐的秘密我也知道,我有办法让他将潘家做过的肮脏事全部说出来……”
吴参军冷笑地看着姚缪,“莫急,跟我回了府衙慢慢交代……”
“带走!”
一声喝令,衙役押着人率先走在前面。
丁老三阴沉着脸,一直没回应姚缪的话。
“丁老三,你若不肯为我求情,我也不会说的,反正我左右也不得好过,你也别想报仇……”
姚缪剧烈挣扎,还想回头威胁丁老三,被衙役死死钳住,架着出了宅院大门。
吴参军还没有走,定定地站在原地,神情悠然地等着宋灵淑开口。
宋灵淑叹了口气道:“丁老三,你也去一趟府衙吧,由你出面状告潘家,何冲的案子建州那边就插不了手。”
依大虞律,在当地发生的案子,理应由当地州府与县衙来审理。
若是状告人与疑犯在其他州涉入了其他案子,可交由另一地州府全权审理。
蔡邦与潘家的关系谁都知道,若建州强行插手进来,何冲一案很大可能会不了了之,光是取证的阶段,拖个一年半载,也无人能催促。
吴参军没有让人强行押住丁老三,也是看在宋灵淑与许士元的面上。
丁老三由从犯的身份,变成了此案的重要人证,他必是要将人带走的。
丁老三内心明白这一点,没有犹豫就开口道:“吴参军将我一并押回府衙吧,我会将我知道的全都交代清楚,不会再隐瞒半分。”
“就不必押了,你自己随我走吧。”吴参军淡淡道。
宋灵淑看丁老三跟在吴参军后面,脸色一直很差,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姚缪想让丁老三为他求情,想必非常清楚丁老三都知道什么,笃定丁老三的证词能救自己。
否则潘家只要轻轻反咬他一口,他就根本受不住。
宋灵淑见丁老三快跨过门槛了,面带微笑地喊道:“丁老三,别忘记了小玉,来日方长……”
她要提醒丁老三暂时先忍一忍,姚缪定会吐出对潘家极为不利的证词,届时就算蔡邦亲自到苏州府强行干涉,也捞不了潘家。
丁老三身形一滞,随后脚步坚毅地踏出了大门。
孔敬与荀晋三人守在门口,见丁老三最后出来,孔敬急忙道:“丁老三,你别忘了你还欠我银子,我会守在府衙外面,你可别想再跑了!”
丁老三一脸无奈,回头应道:“孔公子放心,我会回来还你银子的。”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做鬼我也要缠着你……”孔敬站在门外愤愤地喊道。
天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何况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无论如何也要把银子拿回来。
宋灵淑侧头看向敞开的那道小门,小门的另一边,各种名贵的花木锦簇相拥,依稀传来丫鬟仆役慌乱的呼喊声,如同开到繁盛至极后,开始逐渐腐败的鲜花。
与这一边被踩踏成一片狼藉的园子对比强烈。
此处的花草虽然被毁,但在宁静与平和中的环境中,假以盛阳照耀与雨露滋润,也很快就会焕发出生命的强韧生机。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并非谁都能承受得住这份荣耀。
前一个张家,后一个潘家,下一个又会是谁?
宋灵淑摇头失笑,转身离开了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