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和胡惟庸顿时都有点疑惑。
他们往常来见朱元璋的时候,朱元璋从来都是身形笔挺,正襟危坐。
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身子不舒服吗?也没听说啊。
两人来到御前,躬身行礼,一边偷偷观察着。
朱元璋抬眼看到是他们,就呵呵笑了起来,然后继续看奏疏,口中随意地说:“来了。”
两人便应声。
李善长道:“臣有事启禀陛下,御史孟豪等人弹劾燕王殿下,强买骏马……”
朱元璋眼皮都不抬,哦了一声,说:“知道啦,得空把这小子揍一顿。”
两人心中一阵无语。
静默片刻,胡惟庸开口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元璋突然抬眼,瞥着他,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连带着,摇摇椅都晃得更加厉害了。
胡惟庸被皇上这目光看的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说事。
朱元璋笑呵呵的打断他道:“你不必说了,自行处理吧。”
这话让敏锐的李善长心中微微凛然,然而看朱元璋的神色,没有丝毫怒意,笑盈盈的。
胡惟庸也是微微一愣,但随后便反应过来,再次启奏道:“臣不敢擅自决断,特来请示陛下。”
朱元璋依然满脸是笑,心里却越发的冷,好一个胡相国,未经请示擅自决断的事还少吗?
最可笑的是,旁人都知道这种处境极为危险,偏胡惟庸自己不知道。
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自信,他相信凝聚淮西朋党的力量,能够和皇权抗衡。
——今天早上,朱元璋收到了邓姑姑送来的第一份陆府情报,说了许多事,其中便有陆知白对胡惟庸避之不及,连他的亲戚都不想沾。
朱元璋发觉,这个女婿,或许比他之前想的还要聪明些。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强的政治敏感性,更知晓明哲保身的道理。
更难得的是,陆知白还惦记着他的大舅哥在应天府做事,想着下次碰面,一定要提醒一声。
朱元璋将这事说与朱标听。
朱标也是一阵感动,已是把陆知白当做自己亲兄弟了。
所以,今天又见到胡惟庸这个笨蛋,朱元璋只想笑。
他不是没有办法整治胡惟庸。
只不过,其中牵扯到不少的文臣武将、利益纠葛。
还是要再布局一段时间啊……
朱元璋手指轻轻敲打着摇摇椅的扶手,悠然之下,心中自有计较。
胡惟庸第三次开口:“陛下,平阳、太原等地……”
朱元璋不紧不慢的说:“咱说了,不想听。你自己处理。”
他并没有动怒,场面却有些尴尬了。
李善长心中越发凛然,却无可奈何,因为他不能代胡惟庸做决定。
如果是他,情况根本不会到如今的局面。
胡惟庸面上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拜道:“臣谨遵陛下旨意,务必兢兢业业,办好赈灾事宜。”
朱元璋嗯了一声。
李善长正打算找个理由告退。
朱元璋突然望向他,笑呵呵的道:“百室啊,咱这椅子如何?”
李善长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回答:“这椅子非常精巧,前所未见,似乎可以摇摆,想来用着非常舒服。”
朱元璋悠悠的晃着,笑道:“这是咱一个后辈送给的,叫摇摇椅,刚研究出来没多久呢。”
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老农,在和邻居炫耀儿孙后代的孝敬。
李善长年纪更大,对此感受更深,一副羡慕的语气道:
“陛下的这后辈真是孝顺,知道陛下辛苦,特意送来这摇摇椅,让陛下能够得到一些休息。”
一旁的胡惟庸神色自若,没有丝毫尴尬,接口道:
“陛下有这样心思细腻的后辈,真是令人羡慕。”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说:“是啊,朕很满意。这椅子就是太舒服了,躺得总想睡觉。”
这般唠了几句家常,朱元璋又说:“好啦,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去忙吧,咱还得看折子呢!”
“臣告退。”
李善长和胡惟庸再次向朱元璋行了一礼,退出了御书房。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搞不懂朱元璋为什么突然提起摇摇椅,还有那个后辈。
到底是哪个?是谁?
这有什么不能说名字的,又不是不得了的大事。
一直到下了值,离开皇宫,四下无人,才在马车中交谈。
李善长皱着眉头,一脸忧虑之色,道:“子中啊,你还是小心一些吧,皇上似乎有所不满。”
胡惟庸哼了一声,眼底透出几分桀骜之意,说:“他早就不满了,那又如何?不过,我确实不懂,提这摇摇椅,是什么意思。”
“唉,君心难测……大概只是人伦之情吧。”李善长叹气,又对胡惟庸深感忧虑。
胡惟庸是他举荐的,而且他的侄子,是胡惟庸的侄女婿。两人算是儿女亲戚。
李善长也不再多劝,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希望胡惟庸离他远一些,将来如果被砍头了,血不要溅到他身上。
不过。
皇上躺在摇摇椅上,满脸悠闲的样子,倒是让两人心中都有些好奇。
实在是想知道,像皇上那样躺着,是什么感受?
既然是造出来的,那就肯定不止一件。
这念头刚一起,李善长心底就一个激灵,赶快掐灭了。
皇上特意说了,“刚研究出来没多久”。
就算他想试,也不必急于一时,且等一段时间吧。
胡惟庸却不一样。
他已经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家财何止万贯,什么奇珍异宝、山珍海味没见过?
家中甚至养着一只猴儿,给它穿戴官帽、官服,就图个乐。
贵的东西已经不能吸引他了,他要的,就是个新奇。
当晚回到家中。
胡惟庸就派人,上市面上打听,有没有这种椅子,或者有没有什么作坊,可以做的。
价格都不是问题,要的就是一个抢先尝鲜!
胡府的人打听了一晚上,也没打听出来。
只打听到,近来京城里的确是出现了这种新东西,外头有好些人都在议论呢。
第二天开始。
一些伙计、闲汉,在扯闲话的时候,就有了新的话题:
“这东西可太妙了,妙在哪儿?相府都派了人在打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