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在钟家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以前就算孝谦和孝川再怎么荒唐,钟进贤动用最重的不过是最粗的那根藤条,而这条带着倒刺的鞭子是钟家家法中最严重的责罚。
鞭子响亮地一遍遍抽在孝谦身上,剧痛、热辣煎熬着被吊起来的孝谦。他向来以身体健壮自居,但也确实挨不住这鞭子的二十下。他默默地数着数字,已经超过二十鞭了,但父亲毫无放过他的意思。他满头大汗,浑身也是强忍着剧痛而冒出来的汗水,汗水沁入伤口更让伤口的疼痛发挥到了极致。
金如珍看着儿子这般,心里疼着但也不敢开口,钟进贤每一鞭的用力之狠,可见他心里积聚了多少的愤恨。钟家的人陆续都到了,看到这一幕无不震惊。婉仪站在金如珍身边扶着她,生怕她受不住会晕倒,她也很想上前去劝阻但看到公公这个样子,而且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她也不敢贸然上前劝阻。
意沛很晚才进来,一进来就看到被吊起来已经满身血痕的孝谦,甚至一下子没有认出他来。那一刻她差点晕厥过去,幸好之后赶来的小鱼扶了扶她。她和小鱼一起进来,还没开口就见婉仪向她们示意不要说话。神情之严肃前所未见,心下也知道事态的严重。
钟进贤猛力地用鞭子抽了约三十多下后也累了,稍稍停了停喘喘气。而孝谦早就脸色惨白,浑身的衣服也被鞭子扯烂了。他没有大叫过一次,只是在忍不住地时候“哼哼”几声,父亲打得累,他忍得也很累,也在不住地喘气。
“老爷......孝谦究竟犯了什么错?让您如此动怒?”金如珍快步过来抱住钟进贤拿着鞭子的手,鞭子上留下的血迹染红了金如珍的衣服。这是她亲生儿子的血,金如珍一碰到不禁痛哭起来。“老爷......孝谦他顶不住了呀。”
“顶不住?好!好!打死他就如了我的愿了!”钟进贤愤愤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做了什么?他在桃源镇眠花宿柳就算了,我也当作生了个不长进的儿子!可他到了省城,就要到钱家提亲的前一夜,他还跑出去寻欢作乐,还跟局长的公子争风吃醋打了起来被抓到保安局!还口出狂言说自己是副局长的准女婿!”钟进贤句句说来句句愤怒,“老钱他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放他走,不追究打伤局长公子的事情已经算给足了我的面子!难道我们还要恬不知耻地去提亲吗?”他本想用鞭子指孝谦,但被金如珍牢牢地抱住,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怒指着孝谦,“他钟家三少爷做得到,我这张老脸可做不到!”
听钟进贤这么叙述金如珍也完全理解了丈夫的震怒,她心里也怨儿子的不争气,可丈夫的下手之狠也着实让她看不下去。“老爷!孝谦纵然大逆不道,但他毕竟是你的儿子啊。你这么个打,是要打死他了呀。”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敢看现在的儿子。
钟进贤好像缓过点劲来了,他怒视着孝谦道:“你知不知道这门亲事我费了多少苦心?你知不知道你毁了钟家的大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孝谦吃力地回答着,这句话也让所有人都聚焦着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孝恒和孝川赶了回来,同样他们被示意不要开口。孝恒看到母亲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手,身上还沾染了血迹立刻担心起来。跑过来后再抬头看到孝谦,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婉仪忙把他拉到一边。
只听孝谦喘了几口气后说道:“爹,您要我做好儿子,可以!不要逼我结婚!一旦逼我,我就用这样的方式逼退一桩桩你为我安排的婚事!”
“什么?你说什么?”钟进贤倒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绝对没有想到孝谦如此荒唐只是为了抗拒自己的婚事。瞬间他也困惑起来,为什么儿子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拒绝婚事。
别说钟进贤,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意沛之外,都被意外和震惊笼罩着。孝谦的解释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金如珍更是不解,她看着被吊着的孝谦问道:“孩子,你若是不喜欢这门婚事大可向你爹说啊,何必这么做呢?”
“是啊。你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儿就是为了抗婚?”婉仪也忍不住地问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有必要吗?”
孝恒站在妻子身边沉默着。别人或许不明白,但他却能理解孝谦的做法。他也佩服孝谦敢用这样的方式来违抗父亲的命令,这是他永远都做不到的。抬头看看伤痕累累的弟弟,孝恒自问着:如果当初能有他的半分勇气,也不至于和小鱼落得如斯境地。
孝谦的双臂被吊着,吃力地抬着头看着父亲,他问父亲:“爹,如果我说不愿意,你会答应吗?”孝谦的问题让钟进贤难以作答,他只能沉着脸站在那里不予回应。孝谦笑了,“所以我拒绝有用吗?与其拒绝后您摆出一堆家族道理来强说我,还不如我用自己的方法来告诉您,我不愿意!不过也真是让爹您丢了面子,对不住了,爹!”
钟进贤越听越气,儿子对他的了解胜过了他对儿子的熟知。更是让这个小子用自己的方式成功地挣脱了他的摆布,这让钟进贤有种挫败感。
金如珍也对孝谦的解释无奈之极,“孝谦!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了解他的苦心呢?我们是你的父母,为你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或许你现在不明白,将来你就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金如珍在这个问题上当然是站在丈夫那边。
“什么叫为了我?”孝谦不禁大笑起来,不过这一笑可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让他疼得皱起了眉头。“爹为的不过是钟家的生意和钟家的面子!大哥和大嫂,素未谋面就被说成天造地设?其实还不是钟季两家的天造地设?爹为的是钟家的生意!还有孝川和小鱼,爹您大义凛然提出可以接受小鱼成为钟家的媳妇,要孝川一定要负责,还给游家地和钱。您真的是为了向小鱼负责吗?您为的不过是钟家的颜面!”偌大的厅堂里似乎只有孝谦一个声音,所有人都默默地听着,他的每一个字或多或少地都有触及到每个人的心灵。“更有意沛!”孝谦顿了顿艰难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意沛,“您本来可以放她走,但知道她已经是二哥的女人之后就赞同了那么荒唐的冥婚!你为的是什么?真的是为了二哥吗?如果是,那么您应该遵照二哥的临终嘱托,执意放她走!而不是模棱两可地默认二娘如此荒唐的提议!”
“畜牲!”钟进贤一怒之下挥手挣开了金如珍,举起鞭子又是连续地抽打孝谦。他一向以钟家的利益为先,以钟家的家声为先。在钟家为前提的情况之下,所有的事情都要让路。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要树立公正、仁慈的形象,这是钟家主人赋予他的使命。所以他的儿子们也必须和他一样履行一个钟家子孙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孝恒的婚事完全是为了钟家扩张的生意,他没有理会儿子是否喜欢;孝川的婚事全然是为了维护钟家大善之家的尊严,他甚至认为接受一个农家的女子并给与女家足够的补偿已经是钟家的最大让步;孝和同意沛的冥婚更是为了钟家子孙的脸面,不让钟家的女人流落在外,而且一座贞节牌坊为钟家添足了光彩!这些都是钟进贤认为理所当然的,也是他一生秉承的。他不容许任何人的质疑和违抗,孝谦的这番话无疑是对他权威的挑战。
鞭子抽在孝谦的身上但他却好像身心都非常坦然。伴随着鞭子抽打的声音,他坚定地说道:“你们不要再为我安排婚事!我自己会为自己做主!若不是我喜欢的!我宁愿终身不婚!”
钟进贤抽得自己的手都发痛了,他也没有力气继续打孝谦。于是他一扔鞭子大声吼道:“随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既然你这么质疑钟家,你就不再是钟家的子孙!”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哑口无言的家人。
等到钟进贤走了之后大家才缓过神来,“快!快把他放下来!”孝恒大声说道,于是有富和一众仆人七手八脚地把孝谦放了下来。“当心!当心!别碰他的伤口!”孝恒小心地将孝谦慢慢放下,“抬门板来,快呀!还有!找大夫!”
金如珍颤抖着走过来,看到孝谦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皮肤时顿时失声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就不会说说好话求饶吗?非要把你爹惹怒了,你瞧瞧这浑身的伤......”金如珍想去看孝谦的伤势但又怕弄伤他,着实不敢下手。“这叫我如何是好呢?”这时候仆人们抬了门板来,把孝谦扶上去往回抬。“小心点,小心点!”
“娘......”孝谦挤出笑容来说道:“爹结结实实打我一顿,或许能让他消消气儿。我这次可算是闯下大祸了,恐怕爹不会认我这个儿子了。”
“你别胡说!”孝恒忙说道:“少说话了,一会儿让大夫好好给你看看。看这一身的伤,这要躺多久啊......”孝恒不想让孝谦再说太多而惹祸上身。
孝谦浑身疼,无论哪个关节动一动都会疼得要命。婉仪、小鱼和意沛也围拢上来看他,他笑着说道:“你们也别担心了......”他的眼神停留在意沛的身上,她眼睛红红的用手挡着口鼻,看得出她的焦心,“我身子骨硬着呢!经得起!”他对着意沛说道。
意沛没有忍住,落下泪来。好在一旁的婉仪和小鱼也心疼地落下泪来,所以意沛才没有显得太突兀。她看着他的伤口不住地往外渗血,心痛得犹如刀割一样。她恨透了所有的禁忌,不能让她上前问一问他伤势怎么样。眼看着他们把孝谦抬走了,孝恒扶着金如珍跟着去了。
孝川和燕春妮一直没有开口,他们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了什么惹怒老爷。这会儿孝川才说道:“看来钟家不止我一个不孝子啊。我看三哥要比我强百倍呢。看把爹给气的。”
“你呀,可千万别学他,要是你被你爹打成这样儿,还不心疼死娘啊!”燕春妮叹口气道:“这几日你也老实点儿,别惹你爹生气。小鱼,走吧。没啥好看的!”
孝川扶着母亲离开,转身看不到小鱼跟来便回头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你的老情人死不了!”小鱼不敢耽误只好走到孝川身边,“哼!你可要庆幸了,嫁的不是钟家最不孝的儿子。”孝川瞥了一眼小鱼道:“还不走?这几天你可别想着去看他!”
所有人都走了,厅堂里就剩下了婉仪和意沛。婉仪长叹一声,感叹道:“谁心里都明白,可就他说了出来。偌大一个家,也只有他有这个胆量。真不知道说他勇敢还是说他莽撞。”她看了意沛一眼,只见她眼睛湿润哽咽难言。于是说道:“你快收收眼泪吧。别让你婆婆看见了,否则又要挑你的刺儿。我看看去。唉~~刚大病一场现在又这样,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住啊!”婉仪自语着向孝谦院儿里去。
意沛很想跟着去看看,但她不敢!她痛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自己对孝谦的质疑。他苦心安排着这一切,为的就是推却婚事,而她呢?却还在怀疑他的薄情。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别的人或许要隐瞒,可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意沛回头看到地上被凌乱丢弃的麻绳,这是刚才捆绑孝谦的,上面沾满了他的血迹。这红色异常地刺眼,看到之后意沛只觉得眼睛刺痛难忍。她不忍心看下去,于是离开了这个厅堂。
大夫手忙脚乱地帮着处理孝谦的伤口,直叹伤势严重。清理了伤口敷上药后大夫就拿起笔来开活血散瘀的药方来,金如珍忙吩咐人去抓药煎药。
“大夫,怎么样?要不要紧?”金如珍担心地问道。
大夫摇着头道:“很严重啊。怎么伤成这样?”大夫的提问让所有人都无法回答,大夫也是识趣之人,也不多问。“三少爷前些日子的伤寒刚痊愈,身体还虚着。现在又伤成这样,着实让人棘手啊。恐怕又要伤及肺门了。”
“什么?伤寒?”金如珍一惊,忙看着边上的孝恒,“孝谦什么时候得过伤寒?”
“呃......”孝恒对有富道:“有富叔,送大夫出去吧。”等送走了大夫孝恒才说道:“娘,您别着急。他的伤寒已经痊愈了。”
“我不问你这个!只问你孝谦什么时候得的伤寒?”金如珍很执着这个问题。
婉仪看孝恒支支吾吾便道:“都这时候了你就别瞒着婆婆了。”她替孝恒说道:“就是公公婆婆外出去省城的时候,他在外头被风雨绊住了,一夜未归,淋了一夜的雨就病了。大夫看了说是伤寒,孝恒每天都亲自去照看。可幸没有落下病根儿,痊愈了。不告诉婆婆就是担心婆婆您担心。请婆婆就不要怪罪孝恒了吧。谁都不想的。”
金如珍倒也不想过多地怪罪孝恒,只是担心孝谦的身体。“我的儿啊......”金如珍坐在床边拉着孝谦的手痛哭着,他的手背上也有伤痕,一看到就哭得更厉害了。
“娘,别哭啦。”孝谦趴也不是躺也不是,只好歪在床上,“我没事,别担心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