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没有回头，只是挪开了在键盘和鼠标上的手，原本佝偻着的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
    “哟呵…爸，今天回来这么早？”
    一句很是寻常的问候，却被青年用十分嘲弄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语气跟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某些亲戚说出的那些话非常相似。
    “哟，大城市打工啊，今年没少挣钱吧？”
    “眼镜都戴上了，读书一定很厉害吧？”
    一样的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为什么？”
    董明良从卧室门口走到儿子背后，望着电脑上那个被打开的文件夹，心如刀绞。
    “我可以容忍你不上学，容忍你烂赌，容忍你每天和那帮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是，你多能忍啊，连老婆死在面前都可以忍，你董明良是真好汉，真英雄。”
    青年瘦削的脊背紧紧贴在椅子上，用力的往上抬头，嘴角挂着戏谑的笑。
    用这种姿势看人，不仅脖子累，还只能斜着眼瞥人，显得很不尊重。
    不过董显祖似乎就是要这种效果。
    看到董明良眼里那不可抑制的悲痛，他的笑容更加肆意。
    “怎么？这才哪到哪？这就忍不了啦？”
    “你做这种事，按律法是会死的。”
    “啊？那怎么办？”
    董显祖很夸张的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甚至还用手轻轻拍了拍胸部，似乎真被吓到了。
    “爸，你可一定要救救我，我好怕~”
    他捏着嗓子，用很矫揉造作的假声说着，还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看见董明良神色复杂地没有说话。
    董显祖突然开怀大笑，“哈哈，我学得像不像老妈。当初老妈也是这么叫你救她的。”
    说到这，他的笑容又冷了下来，用一种阴沉到极致的语气继续道：
    “但你不救，你选择救那一百多个废物。”
    “阿祖，我没得选。当时，也不一定能救得下你妈…”
    董明良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你有得选！”
    董显祖愤怒的咆哮出声，脖子上的青筋直冒。
    “那些不相干的人，死上一千个，一万个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会每天晚上热好饭菜等你回家吗？”
    “他们会切好水果摆到你的面前，喂到你的嘴里吗？”
    “他们会在每个深夜因为你没回家而辗转难眠吗？”
    “我妈会！”
    董显祖说这些话时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满是怨毒。
    董明良闭着眼睛，两行浊泪顺着他抽搐的面庞滚滚而落。
    “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可是阿祖，为什么呀？它们是诡异啊！是它们杀了翠兰啊！”
    “呵呵，你知道是谁替我妈报仇了吗？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灵能师，也不是那帮后勤部的废物。”
    董显祖卖了个关子，脸上的笑容玩味。
    “就是你说的诡异。比当初杀死我妈那只，更强大的诡异！”
    董明良顿时大惊，睁着通红的眼看向儿子，“你跟诡异做交易了？你糊涂啊！身上有中诡技吗？”
    “呵呵…你猜？”
    “跟我去自首，还有机会无期徒刑，我再请灵能师给你检查一下。”
    董明良抓住他一只手，却被他用力甩开。
    “我已经不打算做人了，唯一关心我、爱我的人已经离开了，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就像…这样…”
    董显祖突然露出一个癫狂的笑，将手指比成一把手枪，抵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啪~”
    他两眼一翻，整个人从椅子上瘫软地滑到了书桌底下。
    董明良看他作怪，皱着眉一言不发。
    他其实不是很了解儿子。
    父亲跟儿子之间的交流，从来便是沉默寡言的。
    尤其是像他这种古板的父亲，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更是几乎全部来自于妻子的转述。
    翠兰在时，总会不停跟他唠叨显祖在学校怎么怎么样了，取得了什么成绩，跟什么人在交往。
    他在家里留的时间本就不多，听得散碎，妻子说得也匆忙。
    但其实，他是很爱听的。
    此时他搜肠刮肚地回想着关于儿子的一切记忆，却也想不起来这孩子有这么好的演技。
    也许该等他表演完吧？
    董明良这么想着。
    毕竟他之前都是这么做的，孩子想要宣泄情绪，总得等他先宣泄完，才能好好沟通。
    只是等了数秒，却发现董显祖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祖？”
    董明良嘴唇微微颤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原本飘忽在空处的目光落到了儿子身上。
    董显祖此刻竟然真的像一具尸体！
    董明良赶忙靠过去，刚要蹲下，就看见董显祖的手指动了动。
    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开始诡异的抽搐，眼睛猛地睁开，那个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
    他的眼角开始密布细纹，他的牙齿变得尖锐，指甲变长且锋利，全身的皮肤从脸部开始变得灰白而坚硬。
    董明良强制按下心中的骇然，没有一丝犹豫的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短匕，一刀直接扎向了自己儿子的脖颈。
    那片灰白还没蔓延到董显祖的脖颈，他的脖颈看起来依然白皙柔软。
    董明良的手很稳，刀的落点也很精准，直接割断了大动脉。
    董显祖滚烫的热血飙射而出，原本雪白的墙面，被晕染出了一朵朵血色梅花。
    整个书桌底部也沾染上了点点血迹。
    望着董显祖的身体抽搐了好一会，终于不再动弹，董明良这才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他全然不顾自己脸上身上的鲜血，抱着头低声的呜咽起来。
    那呜咽声听得出来很克制，就好像在用力攥住一把流沙，它还是从指缝中撒出来。
    电脑屏幕已经待机熄屏，此时的卧室黑得可怕，这从黑暗中传出来的呜咽，更显得悲怆而凄冷。
    凄冷得如同深夜里乱葬岗的晚风。
    ……
    莲雾群山。
    月明星稀，弯月如钩。
    皎白月光之下，一座约千米高的山峰顶端。
    纪芊芊坐在一块岩石上，白皙的小脚在空中来回踢腾。
    远远望去，就像一个青春俏皮的小女孩。
    一只纯黑色的飞鸦在她周边盘旋。
    “大人，尸契诡报告，它契约的那个叫董显祖的人类已经脱离控制，现在应该死了。”
    “会影响计划吗？不会的话，让它按计划做就行。”
    飞鸦嘎的一声消失。
    纪芊芊拍了拍身下坐着的那块大岩石，笑意盈盈。
    “铠巨，我都用降临现实的形态跟你见面了。不能给点面子，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