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啦！”
    让莱姆斯没想到的是，推开包厢先迎来的是一张陌生的笑脸。
    “刚刚就见你一直站在外面，我们还在打赌你会不会进来，现在看来——”
    红头发的少女眉眼弯弯，说到某处时话锋忽然一转，格外兴高采烈道，“是我赢了！”
    莱姆斯被这样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视线下意识追寻那道期待的身影。
    少女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见他看过来，浅浅地勾起一抹笑容，礼节性的点了点头。
    所以，她，没想过他会进来吗？
    莱姆斯将手中的旧皮箱又握紧了几分，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热情的少女已经伸手为他介绍起姓名了。
    “空位直接坐就好，我叫莉莉·伊万斯，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
    莱姆斯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黑发黑眸的男孩，身形瘦削，对视间投来的目光相当厌恶，对方很快偏过头去。
    “西弗勒斯·斯内普。”
    场景再现般，男孩再度捧哏似的接上话，只是眉宇间隐藏的不耐愈发积深，显然已经疲于应付这一幕。
    “莱姆斯·卢平。”他讪讪地出声，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辛西娅·沃夫林。”
    或许是感受到气氛的尴尬，原本看向窗外的少女回过眸，又在看了他一眼后，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莱姆斯在对方举起魔杖时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将皮箱放在行李架上，转头连声道谢。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
    “只是顺手，不用特意感谢。”
    依旧是平和中带了一点温柔的神情，少女淡淡说着，没有在意他过分的局促紧张。
    “真希望我先碰到的是辛西娅。”
    见到这一幕，莉莉·伊万斯不禁感叹了句，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神情带了点气愤，“而不是那些随便给别人起外号的自大狂，粗鲁无礼的家伙们！”
    “是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吗？”
    虽然被自来熟地叫了教名，但那张面庞上却没有多余惊讶的神色，斯内普谨慎地抬头，只看到了少女平静中带着一丝关切的神色。
    无可挑剔的态度。
    “就是我们刚上列车的时候，进了一个很糟糕的包厢，”新朋友的关心让莉莉很高兴，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那里有两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烦人家伙，就因为争吵哪个学院好的事，他们就说西弗勒斯是鼻——”
    身旁人不自然的闷咳让她倏地停住了话音，意识到这个话题该到此为止了。
    然而某些情绪一旦被挑起就很难消退，男孩灰白的脸上涌出一丝红晕，斯内普语气恨恨地说，“那两个没脑子的蠢货迟早会为他们的话受到教训的，我一定会……”
    “西弗！”
    红发的小女巫顿时不赞同地皱眉，“你也不该这么讽刺他们的。”
    讽刺吗？
    我看着那张极力压抑着负面情绪的脸，感觉对方已经收敛很多了。
    在那道阴沉视线看过来的前一秒，我单手支着下巴，懒懒转回眼神。
    恰好碰上了身旁少年的目光。
    卢平在短暂的犹豫后坐在了我身边，不过保持着相当一段的分寸与距离，此刻视线相撞，男孩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似乎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学院的确经常引起一些争议，体现了各个阶层的固有观念。”
    我回过头，嘴角牵出抹笑意，“反正，歧视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无处不在。”
    “歧视？”
    刚入门的小女巫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直白反问，“所以那两个人，是因为西弗要去斯莱特林就歧视他吗？”
    “嗯，跟歧视相比，他们用偏见更合适。”
    笑容淡下去了一些，我在斯内普杀人的目光中直直看向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坦然开口，“歧视的话，主要是指斯莱特林的血统歧视。”
    “沃夫林！”斯内普看上去要给我的嘴用针缝上，黑沉的眼中透着鲜明威胁。
    这种程度的威胁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倒是听到对方愤怒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有一瞬间的诧异，毕竟先前种种表现，我以为他根本没记住。
    大概是有关莉莉的事激活了他的大脑潜能吧。
    我无所谓地停住话音，目光依旧停在面前有些怔愣的女孩。
    “血统歧视？”
    莉莉迟疑地重复着这个浅显易懂的字符，像是恍然间踏进了另一片她未曾涉足的世界。
    “不会的，斯莱特林也不……”
    “也不什么？”
    话音自然插进地某处卡顿间，我对上那个着急解释的身影，淡淡接过话，“也不会排斥非纯血的存在，还是也不会辱骂那些麻瓜出身的人？”
    男孩凶狠如小兽的目光一顿，紧接着又以加倍仇视的眼神回望过来，恨不得用眼光将我大碎八块。
    难得当回好人，还真是麻烦。
    我打算直接无视，旁边的身影却在这时轻轻靠过来，挡住了大半不好的视线。
    男孩如月色般温和的侧脸映入眼帘，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有些窘迫地垂着头，耳尖微微发红。
    真这么紧张啊？
    我不自觉闷笑一声，听到声音的男孩双手缩了缩衣角，这下彻底抬不起头了，连颈侧都像是蔓延上了那片烟霞。
    “麻，麻瓜出身？”莉莉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就是父母是不懂魔法的普通人，”我回过神解释说，“这种人，巫师统称为麻瓜。”
    “够了沃夫林！现在用不着说这些——”
    “可是，可是为什么纯血要歧视麻瓜出身的人，大家不都是巫师吗？”
    莉莉没忍住打断了身旁朋友的话，又在我挑眉的神色下匆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麻瓜巫师碍着他们什么了？”
    “巫师世界就那么一块坩埚大的蛋糕啊，”我随手划了下大小，有些疲倦地说，“纯血家族要保证他们世代的财富和地位，不让外来势力分去利益。”
    本来打算话题到此为止。
    顿了顿，不期然看到对面两人迥迥的目光，我下意识转过头，身旁人也是一副陷入思考的神情。
    或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男孩敏感地偏过头，颤动着长睫，避开我的眼睛轻声问，“怎，怎么了吗？”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
    见此，我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与这帮刚从麻瓜界来的单纯小巫师继续废话。
    “总之，巫师界没有严格的法律制裁，没有太多道德约束，各大家族抱团联合，就是相当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
    “而纯血又意味着内部通婚联姻，所以，在英国巫师界这片不大的土地，从上到下，乃至魔法部都被渗透得里里外外。”
    “如果麻瓜界来的小巫师出了事，遭到袭击，可能想将消息递出去的时间都不及时。”
    在那张稚嫩小脸白下去前，我适时补充道，“不过霍格沃兹还是相对很安全的，那里有邓布利多，他永远会维护这片净土的，竭尽全力。”
    四周还是没有人说话。
    “还是要相信梅林一级勋章的，对吧？”
    开了个巫师玩笑，可惜不太成功。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或许开学日就泼这道冷水是有点过激，可也是为了日后的分别早做预警。
    纯粹是来自预知者一丝不该有的插足。
    毕竟那双新绿色的眼睛很有活力，是吧？
    我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连绵的群山与湖泊汇成一道远方世界的缩影。
    水波漾漾轻展，经流不息，细看有星星点点的微小黑影流转其间，那是茫茫人迹，无数只小船随波逐流，即使拼命扬帆，也难以掀起丝毫波澜，只是不断向前，向前。
    可迎接前方的，又是怎样的命运呢？
    “就算……”
    清亮的声音响起，小女巫迷茫的神情逐渐坚定，翠色的瞳孔燃起一抹与发色甚为相衬的火光。
    莉莉抵住桌子，认真开口，“就算现实是这样，也没什么好退缩的，因为麻瓜巫师会越来越多的，我们团结起来，不会比那些纯血家族的力量小。”
    年轻的生命永远鲜活勇敢，蓬勃又不服输。
    “历史的车轮如果顺利辗转下去，或许会迎来那样的终点……”
    我望着对面人的瞳孔，那是一种极富生命力的色彩，很难让人联想到凋零和消逝。
    顿了顿，我不由地侧开了话题，“算了，现在说这些的确没有意义——不如问问，你们都想去什么学院？”
    见到我绕开话题，斯内普顿时冷哼了一声，勉强可以算作他的回应。
    “辛西娅你会去拉文克劳吗？”
    话题的跨度有点大，愣了一下，莉莉很快笑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看过校史书，那里说的拉文克劳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有、吗？
    从未设想过的路径就这么直棱棱地越进了脑海，我稍作思考，还是感觉自己跟博学聪慧、求知欲旺盛这些词搭不上边。
    难道是刚才那点信息差把几个麻瓜世界来的小巫师忽悠懵了？
    天知道，本质上我是懒得要命，也实在计较的那种人，回报不高于付出的事基本不会做，判定无用的知识也不会多学半分。
    一生很长也很短，只做需要的事就够了。
    “可能吧，哪里都好，只要有学院收我就好。”
    大概是我那副没追求的咸鱼样逗乐了对方，莉莉忍不住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哪里都会想要辛西娅的，说不定到时候四大学院会为此打起来。”
    清晰的触感从发丝间传来，我顿了顿，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竟然被第一次见面的人摸头了？
    当视线触及到那双盈盈弯起的绿眸，少女歪头向我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怎的，竟然让我想起了和塞西尔共同喂过的小橘猫。
    好吧，虽然被摸头了，但至少不讨厌。
    “哼。”
    又是一声熟悉的冷嗤。
    行吧，知道你嫉妒了。
    在硬座间抻了下腰，我对着那张黑色平底锅笑意温良。
    “所以，”
    在融融转好的氛围间，一道声音迟疑地开口。
    自始至终未出声的少年忽然抬起头，从刚才就埋藏在眉宇间的忧虑此刻分外明晰，那双布满细小伤痕的手不安摩挲着，“斯莱特林会很排斥那些麻瓜出身巫师，就像……”
    “就像普通巫师歧视吸血鬼、狼人和家养小精灵？”
    视线对上那双混沌的灰绿眼眸，我径直出声，又在谈及某个字眼时略微停顿。
    不出所料，看到对面人躲闪的目光。
    “这是不对的！”
    谈及这个话题，正义感爆棚的小女巫明显有了许多话要说，莉莉气冲冲地鼓起小脸，“这些人怎么能只靠血统和学院区分人的好坏？”
    “的确毫无根据。”
    懒洋洋地表了态，我对上那道目光，又在不经意间话锋一转，“但很显然，有些人就是这样想的。”
    话音落下，我转头瞥了眼斯内普如今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有些诧异他没有急声反驳。
    真听进去了，还是暗自计划把我抛尸了？
    无论如何，我淡淡移开视线，再度开口，“莉莉，你知道，那些纯血辱骂麻瓜出身巫师最恶毒的词汇是什么吗？”
    “别……”卢平意识到氛围不对，很快出声制止。
    “好了好了。”
    “我不会真将那个词说出来的，”对身旁人安抚性地笑笑，我转过头，继续解释说，“只是怕斯莱特林的一些思想影响你们的友谊，如果冒昧了，请见谅。”
    见到少女连连摆手说没关系，我垂下眸，轻声补充道。
    “毕竟，原则性的问题通常很难原谅，不是吗？”
    斯内普全程黑着脸，他的视线原本有些游离，听到这句话音后又强行移回目光，阴沉沉地与我对视，像条幽潭里的毒蛇，“沃夫林，你今天告诉我们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知道就好。
    挑了挑眉，我很庆幸对方能听懂话里的暗示。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今天的多管闲事次数大概超过了我的过往总和，但很意外的，我竟然不感到后悔。
    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喜悦蔓延在心底。
    这种喜悦很奇特，不会让人扬起笑容，反而更像是濡湿的泪意。
    为什么呢？
    上半身重新倚回座位间，我将视线转向窗外，连绵的群山已逝，低空中正飞过两只相背而行的雏鸟。
    秋徙，候冬。
    不同的纬度线，下个春天还能再遇见吗？
    “大概是，希望彼此生命里的那束光能燃得长久些吧。”
    这句话轻得过分，只是溢散在空气间的自言。
    对面两人毫无所觉，反倒是身旁人在话音刚落的那刻就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没有听清。
    “没什么，讨厌傲慢的人而已。”
    我转过头，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对方，斯内普的神色明显写着不信，重重冷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傲慢的人？”一旁的莉莉有点没理解，眨了眨眼睛，漾起几度难以拒绝的碧波。
    “偏见离不开傲慢，总想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纯血瞧不起混血麻瓜，混血麻瓜厌恶吸血鬼狼人小精灵，由此形成一条鲜明的鄙视链。”
    “其实出身并不能决定什么，巫师也曾被麻瓜当做异类焚烧，因为无知所以有偏见，恐惧，而打破未知的方式，就是平等去看待未知。”
    列车在此刻行进了隧道，漫漫黑暗中，少女的话音清冽涩苦，带了一点未知的遥远。
    “想想余生只有十万天，以后再也看不到阳光，谈论来处有什么意义呢，时间公平，人生总要向前看。”
    “能坐上这趟列车的我们，本身已经足够幸运了。”
    视野在穿行后一瞬恢复色彩。
    莱姆斯闻声抬头，目光对上窗边那道被白色蒸汽笼罩的身影，像望见了模糊高悬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