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昌泊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他们归来了,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雨,内心焦灼万分,看到门口的警车时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见黎川的车又离开了市局,他转身就下楼去。
“季屿,怎么回事儿,黎川受伤了?”盛昌泊脸色有些担心,说话间眼睛还望着车离开的方向。
季屿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先把祁白带进去,跟盛昌泊解释说:“没有,刚才在抓捕的时候在雨里站了会儿,手上的伤口感染了,小璟带他去医院处理。”
盛昌泊这才放心,双手背在身后连连点头:“没受伤就好。”
“对了,审讯什么时候开始,我来看看。”
季屿:“准备好就开始了,现在是审讯最佳时机,不能等他开启自我防御,不然很难突破。”
盛昌泊:“好,准备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林无璟和黎川到达医院,林无璟提前在手机上挂了号,两人一路风驰电掣直奔上次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办公室去,算起来这个赵医生和黎川也有些缘分,黎白在的时候就经常来找他处理伤口,久而久之也熟络起来,后来黎白发生意外,还是他亲自做的手术。
遗憾的是送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最后人还是没能救过来,后来他就变成了经常给黎川处理伤口,有时候他还开玩笑说黎川和黎白一模一样,倔脾气,不挖出真相不罢休。
现在再看到黎川,他刚脱下的白大褂又重新穿上,两人推门进来,赵医生拉着脸坐在座位上,上下扫了眼黎川,没好声气道:“这才几天又受伤了?”
黎川开始不自信地也扫了自己一眼,疑问道:“又?”
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起眼皮看他们,“哦,没受伤,那就是伤口感染了。”
林无璟从旁插话道:“刚才淋了雨,可能还有点撕裂。”
赵医生点头明白,让他先把湿衣服脱下来,黎川浓眉一皱,“脱下来就不必了吧,把袖子撸起来不行么?”
赵医生白了他一眼,“这衣服湿成这样,我给你包再好也没用,赶紧脱了。”说着,他从座位上起来,在身后的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拿出一件挂着吊牌的衣服递给他,“前些天给我儿子买的,他没几天回来了,你先拿去穿吧,明天我再去买一件。”
黎川忙把脱到一半的衣服穿回去,连连摆手拒绝:“那怎么成,您给儿子买的还能给我?这不行,您收回去,这使不得。”
赵医生啧啧两声,强行塞到他手上,“你们还真是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呐,一件衣服值不了多少钱,再说了,你们为人民服务,我们救死扶伤,扯平了行不行?”
“赶紧穿上,我是医生,就算你是警察来了我这里也得听我的,听医生的话。”
黎川被他说的无可奈何,林无璟从他手上拿过衣服,又帮他脱了湿哒哒的外套,然后又帮着穿上赵医生给的新衣服。
赵医生见他老实穿上后才露出一个笑容来,拿出酒精给他伤口消毒,然后用纱布给他包扎好,又叮嘱他戒烟戒酒,少吃辛辣食物,跟他说完后又跟林无璟说了一遍,林无璟点头如捣蒜,全部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
最后赵医生见雨势没有变小的样子,还给了他们一把伞,“这大雨一出去刚包好的伤口又让你淋湿?存心砸我饭碗呢,别磨叽,赶紧拿去,心里过意不去改天还回来也成。”赵医生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就想到最开始跟他接触的黎白,他也是这样不愿意接受他给的东西,说有纪律,不能伸手拿百姓的东西,现在的黎川跟他如出一辙。
不愧是父子,臭脾气都一样不漏的遗传给了黎川。
赵医生看着走出大门的两人,心里感慨万千,他见过不少人,也救过不少人,他救活过命悬一线的犯罪分子,也救活过不计其数的普通人,唯独没有救活一个满心正义的英雄。
他记得有一次黎白受了很重的伤,在icu待了半个月,后来他转到普通病房时赵医生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命,有没有后悔过。
当时黎白说:“我们不拼命一点,受到伤害的就是百姓,我从来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这个职业,我因为这个职业感到光荣。”
“如果我们在这个职位上害怕退缩的话,海北这方净土就会被污染,恰恰我们存在的职责就是不允许任何污浊的东西浸染这里,没有人能打破这个规矩,除非我们先倒下。”
“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倒下了,我相信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仍在替我战斗,所以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身后还有千万个同志。”
这些话也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因为那次黎白出院后没多久急救中心就接到电话,他没想到再次进入手术室的人是黎白,而且这一次他进去就没再出来过,当时黎川正在外地执行任务,回来的第一个噩耗就是黎白的死亡通知。
黎川始终不相信黎白的死亡原因,特地跑到医院来问他手术前后的事,后来黎川再没来过,他因为这件事好像还差点儿被革职,据说是盛昌泊出面上面才让他继续当队长。
刚才黎川脱衣服的时候林无璟就注意到他身上有不少深浅不一的伤口,甚至还有枪伤,后背上还盘踞着一条近十六公分的刀疤,根据长度来看应该是一种小型战斗刀,能砍伤他后背的人,要么是偷袭,要么是在他体力不支的情况下补刀,无论哪一种,他当时一定是面临着极其危险的境地。
因为死过太多次所以不惧生死吗?
为什么他只是经历了一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就格外惜命呢?
林无璟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始终没想明白,答案需要黎川亲自告诉他。
两人回到局里的时候雨已经变小了,盛昌泊正站在观察玻璃处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盛昌泊双手背在身后看了眼来人,问:“伤口如何了?严不严重?”
黎川举了举右手,道:“赵医生换过药了,说几天就好。”
林无璟站在一旁拆台道:“赵医生没说,他只让你戒烟戒酒,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还有,按时换药。”
黎川:“! ……”
盛昌泊看他俩相处得还不错,乐呵呵地挥手让他们过来一起观察,对林无璟说:“你的专长来了,看看这个九哥老不老实。”
林无璟领命,站在黎川身边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盯着祁白的言行举止看,期间眉头紧锁,看的黎川都想伸手给他手动舒展开来了。
审讯室内,季屿和程池坐在祁白对面,三人的衣服都还有湿润的痕迹,程池打开录像后坐回季屿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点头,准备开始。
季屿:“姓名。”
祁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俩,季屿回视他,又重复了一遍:“姓名。”
祁白这才扭了扭脖子,开口:“祁白。”
黎川:“性别。”
祁白无奈一笑,“很难辨认吗警官?”
程池转着手上的水性笔,没好语气说:“问什么说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
祁白扭头看着观察玻璃这边,和林无璟隔空对视一眼,林无璟转脸让黎川把计安叫来。
“还记得今天他要跟你做的交易吗,一会儿他会想见你,他们这类人只跟他觉得有意思的人交流,或者说他认为有能力的人。”林无璟眼底划过一抹凉意,说话间也不见半点波澜。
虽然黎川没怎么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还是给计安发了消息,同时又给陆安发了一条过去,同时还附带好几个表情包。
收到微信的计安很快赶了过来,正巧,计安刚到程池就从审讯室走出来,还打了个喷嚏,他揉搓着鼻子朝黎川这里走来,先跟盛昌泊打了个招呼:“局长。”随后又对黎川说:“老大,他要见你。”
黎川一怔,双手插在裤兜里思考片刻,叫上计安一起进去,林无璟负责观察。
听见推门声,祁白和季屿同时望向门口,林无璟注意到当黎川他们进去的时候祁白下意识轻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林无璟看的一清二楚。
“屿哥,我来,你去换身衣服顺便洗个热水澡。”黎川拍着季屿的肩膀说,季屿点头,起身走出来,计安和黎川接替他俩的位置,黎川没有给祁白开口的机会,直入主题道:“想见我也满足你了,说说吧,和祁秋辞是什么关系。”
祁白顿了顿,然后嗤笑出声,“你不问我姓名性别?”
黎川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一字一句道:“没必要,那些走流程需要问的刚才他们已经问过了,你让我来不就是想直入正题吗?”
祁白作出活动脖子的姿势侧了下头,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人?怎么杀的人?”
黎川轻笑一声,和计安对了个眼神,说:“你还挺了解我们的工作,不愧是祁秋辞一手带过来的,看样子他那几年的警察没白当,不过,他这样的人在警界也是一种耻辱。”
“你闭嘴!!!”祁白在黎川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说话提高了音量,很快又压下来,他深呼了一口气,终于又恢复刚才的平静,笑了下,言辞有力道:“你懂个屁!”
林无璟双手环胸将祁白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盛昌泊问他:“看出什么了?”
林无璟玩味似的又看了眼平静如水的祁白,说:“他看似很平静其实都是努力装出来的,黎队刚才一提到祁秋辞的时候他很明显情绪开始波动,然后再强制性压下来,祁秋辞对他来说应该还有更深层的意义,局长,我想黎队他们需要一张祁秋辞的照片。”
盛昌泊点头,没多大一会儿功夫,陈诗瑾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照片递给盛昌泊,盛昌泊将照片交给林无璟,林无璟翻看着手上的照片,给黎川打了个电话。
“把这些照片给他看,祁秋辞是一个好的突破口。”林无璟把照片给黎川,黎川在刚才的对话中也感受到了祁秋辞对祁白的意义不一般,正好林无璟就送来了他的照片。
重新回到审讯室后,黎川一言不发地看着祁白,祁白歪头打量他一番,很快被黎川手上的东西吸引,主动开口问他:“外援给你拿了什么?”
黎川抬眼看他,机会来了,故作玄虚道:“一个故人的照片,有兴趣看看吗?”黎川说完没等祁白回答,将照片一一摆在他面前,“这么长时间不见了,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看看,帮你找回点记忆。”
祁白看到祁秋辞照片的一瞬间,藏在桌子底下的手青筋暴起,即使在这样的冲击力下他还能时刻保持镇静,林无璟观察他更加有兴趣了。
“你杀人就是为了清除你所谓的社会垃圾,因为你是新一代九哥,四名受害者里只有一个人的手机消失了,是你拿走了吧,因为里面有你伪装富二代的身份和聊天记录,所以你也害怕她的手机被我们警方找到就顺手带走销毁了,但是你又很自信的出现在了监控视频里,既然要带走手机,干嘛不躲开监控呢?你这个人是不是太矛盾了点。”黎川看出来祁秋辞的照片起了作用,趁虚而入,来个攻其不备。
祁白目光凝聚在祁秋辞的照片上,没再抬起头来。
“作案工具呢,你们找到了?警官,没有充足的证据链误判才是你们警界最大的额耻辱。”祁白双手紧紧地捏着放在膝盖上,牙关紧咬。
“华奥大厦705号房,你的小实验室里什么没有,没点儿证据敢跑到临江去堵你吗?”黎川掏出手机,将陆安发给他的照片递到祁白面前,“这一点你真的不如祁秋辞,枉费他教了你那么久,你就学了这些?”
祁白的心理防线正在被慢慢一点点攻破,他立即换了个话题,饶有兴趣地问黎川:“你不好奇我说的交易吗,要不要再给你透露一点。”
黎川思绪一下子回到房间里满墙的照片上,他顶了顶舌尖,试探道:“在警察局里和警察谈交易,你是不是糊涂了,祁秋辞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祁白“砰”一拳砸在桌子上,给里外的人都吓了一跳,他情绪激动道:“你给我闭嘴!不准你说他,别tm什么都往他身上扯!”
黎川往后靠在椅背上,“祁秋辞是你什么人呐,这么维护他。”他说着,在底下拿出手机给林无璟发消息,林无璟看他的架势就已经猜到了,很快转身背对着其他人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一个人,越详细越好,重点放在一个叫祁白的人身上。”林无璟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完便挂了电话,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观察。
没多久林无璟便收到一封邮件,他仔细看了里面的内容,明白了什么,很快将邮件发给黎川。
黎川盯着手机,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看着祁白,“祁白这个名字是祁秋辞给你起的,难怪都是一个姓,而且你是他半路捡回来养大的,你把他当亲哥,所以愿意跟着他一起下地狱,一起成为九哥,我说的没错吧。”
祁白瞳孔放大,脸上再也藏不住任何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黎川收回手机,“做笔交易,告诉我你知道的那个秘密,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
祁白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停住,失声大笑起来,林无璟眉心一皱,紧接着就听见祁白说:“你们这些警察真够狡猾的,本来我是想说的,结果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秋哥,既然这样,交易终止,我不会再跟你们多说什么废话。”
黎川看了眼时间,祁白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做出防御姿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突破不了了。
最后黎川让执勤的同事给他倒了杯水,和计安离开了审讯室。
祁白睁眼朝着门口望去,然后又闭上,将头仰靠在椅背上休息。
回到办公室后,盛昌泊给他们订了个包间说今晚不加班,下班后包间集合,最后把位置发在了他们的小群里。
“既然凶手已经抓到了就该放松一下,像九哥这种人不能着急,你越着急他越高兴,反正他的罪名跑不了,都别有太大压力,今晚好好放松放松,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啊。”盛昌泊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对他们说,然后吸溜一口他万年不变的养生茶潇洒地走了。
盛昌泊刚走陆安就带着仇白大摇大摆走进来,将一包东西扔在他们的桌子上,冲黎川没好语气说:“我们二队不是你们一队的人啊,别自己没人就使唤我们,要不是看在局长面子上,你真以为我乐意跑一趟给你拿证据?”
仇白站在陆安身后瞟了眼季屿,一声不吭,乖巧得很。
林无璟上次听陈诗瑾说起这个人就不喜欢他,现在见到本人,果然很讨厌。他站在黎川身边,拉下脸来,语气冰冷道:“怎么不挑局长在的时候来说这些话,仗着他不跟你计较就得寸进尺?你们二队就这胸怀,怎么当上警察的。”林无璟说完还不忘冷嘲一声。
陆安猛的朝林无璟走过去,“我当是谁,原来是海归的林顾问,后台挺硬啊,走后门还理直气壮,有本事拿出真本事说话啊!!”陆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音量提高了很多,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安!”黎川一手将陆安从林无璟面前推开,侧身站在林无璟面前,冷言冷语道:“如果不想帮大可不用去,没必要帮了又在这里发牢骚,我和你的事不准扯到其他人身上,不然别怪我不顾及同窗之情。”
仇白有些难为情,他想替陆安说两句吧,季屿又还在这里,看两人对峙不下,季屿只能站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他们把黎川拉回座位上,仇白也扯着陆安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