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悬镜峰群殿的巍峨,韩秋更喜欢映雪峰小院的清幽。也许是因为山野出身,这种雄大的建筑,给他压抑的感觉。
当然,他相信当初构筑这些宫殿的前辈高人,一定尽是睥睨天下、自矜武功的不世雄才。
不过,那又与他何关?他连加入悬镜派都是另有图谋,又怎会想着继承先人荣光?
大殿正前方,一名胡须拉碴、不事装扮的粗犷汉子,端坐如木。
韩秋缓步上前,躬身行礼道:“映雪峰顾龙樱座下弟子韩秋见过李师伯。”
此人正是那悬镜派八大长老中辈分最高的李龙韫。
李龙韫掌管着全派上下灵石灵果的应给,在派中地位颇尊,仅次于掌门和两位护法长老。
那日顾龙樱带韩秋拜见掌门时,也一并见过了这位不苟言笑的师伯,对他那一身庄稼汉的打扮,印象尤深。
李龙韫微一点头,道:“你是第一次领取灵果灵石,你可准备好了?”
韩秋一愕,心想:“难道领取灵石灵果还须准备什么?不是你拿给我就是……难道……他为长不尊,要我拿东西行贿,才肯给我灵石灵果?”
那李龙韫见他面呈迟疑之色,又喝问道:“你准备好没有?!”
韩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师伯,弟子准备好了!”
李龙韫声音转柔,道:“好,待会你一切听我语言行事,切记不可急躁,但也不能迟疑,以免耽搁后面的师兄弟们……”
韩秋道:“师伯,我是最后一个,后面没人了……”
李龙韫“哦”的一声,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道:“你且站到我身侧来。”
韩秋道:“是。”走到他一侧站定。
那李龙韫长身站起,一挥衣袖,只见残影过处,大堂前方像出现一面竖起的镜子,又像凭空破了个洞,洞口水光潋滟,幽深难测。
李龙韫一把捉过韩秋手腕,道:“走!”向那水洞一钻。韩秋只觉一阵强光刺眼,便像泥鳅一般,穿过一条长长甬道,脑里一阵眩晕。
过了好久一会,双脚才落到实处,只听李龙韫道:“到了,可以睁开眼了!”
韩秋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白雾萦绕,已是在一处湖心岛上。前方一株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垂落在水面之上,像是榕树之类的。
韩秋甫一站定,立马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但一呼一吸间,猛然又觉得一阵清新沁入心脾,十分受用,一如修炼阴华经,在崖顶吸取月华灵气之时。
一瞬间,他便已明白,此地必定是一处钟灵鼎秀、荟萃天地灵气的修炼胜地。
果然只听李龙韫道:“这里是悬镜山的灵脉所在,这棵树便是我们悬镜派的圣灵之树,你把掌心按在树干上,将修炼灵力传送入灵树体内。”
韩秋道:“是。”便按照他所说的,将灵力传入树干里,忽然间,那传入树内的灵力如鱼入河流,蛇入草丛,脱体而去,一路狂飙急奔,最后水尽草穷,一跃而出。
瞬时间,那跃在空中的游鱼飞蛇,却变成花蕾绽放,艳红花瓣依次盛展,如闺阁深处的美女一一被惊醒,而后片片风中脱落,花蕊之中,渐渐生成一枚果子。
那果子见风而长,由指甲大小,长成鸡蛋大小。
韩秋心中一动,不必李龙韫出声教导,已然感到那枚灵果所在方位,喝道:“在那里!”脚踏凌空,飞身而上,恰恰接住那成熟离枝的果实。
韩秋细细打量,只见这果实玲珑剔透,薄皮之下,汁液隐然流转,显得十分诱人可口。
李龙韫同样吃惊,问道:“韩秋你炼的是什么功法,如此纯净的灵果当真难得!”
韩秋答道:“回师伯,弟子炼的是本门的太乙阴华经。”
李龙韫沉吟道:“太乙阴华经么……”上前看了看,只见那灵果表面看似光洁无瑕,却隐隐有血丝般的红印,不由暗道一声:“可惜!”
表面却不动声色,只道:“这灵果乃你体内灵力经由灵树孕育培植,既过滤了其中斑驳杂质,又吸取了灵树真纯养分,你若能好好炼化,足可抵你三月苦修之功。”
韩秋喜道:“弟子多谢师伯!”
李龙韫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祖师爷为我等谋得这福地洞天,才可恩泽至今。”
顿了顿,又道:“这灵果离树之后,以三日为限,炼化最佳,你且收好,待回到映雪峰再行炼化。”
韩秋道:“是。”便将那灵果用谢秋艳事先给他准备好的手帕包着,装入怀里。
那李龙韫点了点头,忽然从腰间摘下什么东西,递到他手里。
“接住了!”
韩秋低头一看,那物件竟然是一条木雕的鱼儿,不由微微一愣,只听李龙韫道:“你将灵力运至掌心,传入这木鱼之中!”
韩秋不敢迟疑,立马照办,只觉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滑腻之感,那木鱼由死物变成活物,一下子挣脱跳出,叮咚一声,跃入白茫茫的水面。
韩秋急喊道:“李师伯!”急欲弯腰去捞,哪想李龙韫却伸手拦住,道:“无妨!”眼睁看着那鱼儿尾巴一旋,荡起一圈涟漪,潜入水底,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寂静的水面忽然传来微响,泼剌一声,一道银光闪过,那鱼儿已从水里,跃到李龙韫手中。
只见那鱼儿张开嘴巴,往李龙韫吐出什么东西,忽然又自寂然不动,变回了木鱼。
李龙韫仍把它往腰上一系,把那鱼儿吐出的物事递给了韩秋。
原来竟是一枚小石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石?!
韩秋还想多作打量,李龙韫道:“你把这灵石一并收好了,我带你返回大殿。”韩秋匆忙把那枚石子和灵果用手帕包着,纳入怀里。
李龙韫又一挥衣袖,照例唤出那道镜子似的光晕,拉着韩秋,掐诀念咒,化身轻烟,融入镜面,而后又自出现在大殿之中。
比起第一次,这次韩秋已有准备,倒也不觉难受。
只听李龙馥道:“这灵果灵石对夯厚基础,巩固灵根大有用处,你回去之后,须物尽其用,好生炼化,若有不晓之处,尽可向师长问询,切勿碍口识羞,放不下面子。”
韩秋心想:“这李师伯倒挺好说话,对我这个‘废物’后辈也谆谆教训,不厌其烦,语中关切也不像作假……”
心里莫名几分感动,恭敬道:“弟子谨遵师伯教导,不负宗门栽培之恩。”
那李龙韫颔首微笑,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挥挥手,道:“好好,去吧!”韩秋这才退了出去。
门外谢秋艳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迟迟才出,早有些不耐烦,上前一把拉住手臂,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走,我带你去功德榜看看。”
也不问他在大殿情况,所领取灵石灵果如何,拖着他径直往天空飞去。
韩秋一只手被她拉着,在空晃得像个麻袋,吓得另一只手连忙捂住胸口,生怕那包着灵石灵果的手帕掉了出来,耳边猎猎风响,不由大声问道:“师姐,你那法宝玉瓶怎么不用!”
哪知谢秋艳转眼飞过数重宫殿,落在另一处广场之上。
只见偌大的广场上,除了中央伫立着一面高大的石碑,便再也没有其他建筑布设。
夕阳斜照,把那石碑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得广场空旷寂寞。广场上空,层云似锦,数只倦鸟飞还。
谢秋艳与韩秋落在那石碑前,韩秋抬头一看,只见那碑面上空白一片,什么文字也没有刻。
韩秋问道:“这就是那功德榜?!”
谢秋艳答道:“不错!”
“可是上面什么都没有……”
谢秋艳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少见多怪!”说着上前,伸出右掌按在那石碑下方。
只见碑面如平水起风,泛起波纹,一溜光亮晕开,陡然才显示出上面张挂着的不少榜文。
韩秋心想:“这悬镜派的人怎么尽像爱卖弄的疯子似的,到哪里都须用到灵力,就平平常常、正正经经的不行吗?!”
才想看那榜文上写着什么时,谢秋艳已经收回了手掌,那碑上的榜文又自像晚霞沉入夜幕之中,缓缓变得透明,最终又消失不见了。
“这石碑上的榜文全部经由功勋堂长老们亲身验证,然后才张贴于此,为的就是给门下弟子们各种历练磨砺的机会……
“不过,为了避免弟子好高骛远,贪功冒进,接下力不足逮的任务,妄造伤亡,先祖早已设下禁忌,使这石碑能够根据传入灵力,判断修为深浅,而只展现相应难易程度的任务……”
韩秋心忖:“这样一说,倒是我错怪咯!”
谢秋艳不知他心思,指着石碑,道:“你来试试!”
韩秋上前学着她那样,将灵力输入石碑上,那石碑许久也没有反应,不由傻乎乎地回头望了望谢秋艳。
谢秋艳噗呲一笑,红唇雪齿,灿若春花,娇嗔道:“应该是你修为太弱,没有一个任务适合你的,嗯……只好由我来唤出那些任务,挑选一个合适的,再交由你完成……”
她话音未落,忽然天边传来一声乌鸦惨切的叫声。
乌鸦为不祥之兆,像悬镜峰这般光明伟岸的仙家之地,断然不会出现此物,是以谢秋艳骤然听到其鸣啼声,不由心头一跳。
举头望了望天际,只见残红满天,飞云寥寂,哪有什么乌鸦踪影。
正在出神之际,却听韩秋喜道:“师姐,你快快看!”
只见落日斜照下,那平静的碑面忽如黑水荡漾,一张榜文从深处缓缓浮现。
谢秋艳定睛瞧去,只见榜文上写着:“灯笼山,玉瑶村,黑寡妇,千毒手,诛邪魅,取冰丝。”
谢秋艳一阅之下,已知这榜文大概的意思是讲,在一座叫做灯笼山的山上,有一个村子叫做玉瑶村,村里有一只黑寡妇蜘蛛妖作乱。他们的任务就是除掉此獠,取回它肚子里的蛛丝。
谢秋艳在古籍上看过有关这种黑寡妇蜘蛛的记载,上面说它的蛛丝坚韧无比,不畏刀剑,不惧水火,既可入药炼丹,又可用于织成宝甲,或者炼成法宝武器,十分宝贵。
那蜘蛛妖道行越深,其蛛丝越是厉害。
不过,既然这任务连韩秋也能符合,那蜘蛛妖再厉害也是有限。
谢秋艳隐隐觉得那榜文哪里不对劲似的,但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这边韩秋对那榜文上说了什么,却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着:“哼,你不是说我实力太弱,没有符合的任务吗,这不狠狠打脸了?!”
一时难掩兴奋,问道:“师姐,那叫黑寡妇的蜘蛛妖厉害吗?”
其实,他只是想来见识一下这什么叫做“功德榜”的,至于实践历练,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所以心里暗暗打算,如果谢秋艳答厉害,他就以打不过为由推脱,她若不理会,自己就说即便打赢,也难免受伤,卧床疗养反而贻误修炼。
如果她答不厉害,那就更没必要接下任务,既然不厉害,那就是稳赢,又如何磨砺提升,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至于如果她回答与自己相当,那他倒还没想到如何回答。
不过以上已经够他诡辩一通了。
谢秋艳虽然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那是在传授修炼门道、技巧时,才会这样,说到其他话题,就变得笨嘴笨舌,因此绝对是说不过他的。
哪知谢秋艳听出他言底下的畏缩之意,却不上当,冷哼道:“就算它再厉害,有我在一旁,你又何惧之有?!”
韩秋继续说出心里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可是,它这么厉害,我与它打起来,受伤了可怎么办,我倒不是说受不了这皮肉之苦,只不过疗养起来费事,大比之期仅有一年不到,我躺个十天八天的,耽搁了修炼,可就不妙了!”
谢秋艳怒呛道:“呸,韩秋,你是不是怕了,男子汉大丈夫,啰哩啰嗦的,像什么样子,你以后出去,千万不要说是我师弟!”
韩秋与她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生这么大的气。
也知自己理亏,说话也小声了些,道:“师姐,就算我想接这这个任务,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呀!”
谢秋艳没好气道:“你只要在心里想着在榜文上写下姓名即可!”
韩秋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弟子映雪峰韩秋,自愿接过此任务,必定熬心尽力,毕成其功……”
果然,那榜文上一串银光闪过,在底部空白处,以正楷写上了“映雪峰韩秋”几字,但只一闪而过,又自湮没,消失不见。
不过,与此同时,韩秋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标明着“灯笼山”的地图,仿佛亲眼看过无数次一般,十分明晰。
这大概也是长老们的玄法之一,但凡接过任务,就会自动将完成任务的线索、提示传入接领人的脑海里。
韩秋暗叹这功德榜果然神奇,转头向谢秋艳喜道:“师姐,我脑海里好像出现一幅地图,是教我们如何去那灯笼山的,这样算不算是我接过这个任务?!”
谢秋艳点了点头,但见他灿烂笑脸,心里却忽然气打不到一处,忖道:“师父收的这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懈怠随意、不求上进了,他若不是见我生气,只怕根本不愿接过这任务……
“哼,他既然压上了师父的脸面与师伯打赌,却视作儿戏一般,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师父?!”
越想越气,道:“此间事了,我们先回映雪峰做好准备,再行出发!”说着,转身便往空中飞去。
韩秋急道:“师姐,你忘了我!”
哪知谢秋艳不管不顾,只冷声道:“你这般了不起,回映雪峰也是小事一桩罢,何须倚借于我?!”
衣袂飘舞,长带随风,仍自独自一人往天上飞去。
韩秋心中一急,映雪峰和悬镜峰隔着鸿沟天堑,若只是步行攀登,就算猿猴,来往其间,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日,自己修行未到,不能腾云驾雾,如何回得了去?
也不知自己怎地突然就得罪这位便宜师姐,惶急之间,伸手往谢秋艳身上捉去。
谢秋艳人到半空,他这伸手一捉,只捉到足踝处,谢秋艳去势甚疾,一下子被他把右足鞋袜扯了下来,只露出一只纤小动人、如玉雕脂刻的玉足。
谢秋艳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去了,只留下韩秋拿着她的绣鞋罗袜,一时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