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所思者，皆庸扰困顿，
    凡所血肉，必衰败腐朽，
    予吾指引，挣脱樊笼，
    赞欧姆弥赛亚!”
    在鸣响的钟声和机械贤者的赞词中，年轻的总督将操作台上的杠杆推至尽头。
    七颗伺服颅骨从机械贤者身边飘走，散布烟熏，泼洒圣油。
    敲响大钟是仪式，也是指令。
    推动这个杠杆，电信号以光速传达到飞船各个部位，对压力系统和循环系统发出了重启的命令。
    在正常的环境中，由于自然风、细微机械的转动和远方载具的活动等影响，自然环境通常有着20——30分贝的噪声。
    但是深红之剑完全关停了停泊在宇宙中，因此它内部的背景噪声趋近于零。
    但是随着总督推进杠杆，那些噪声又开始出现。
    在寂静之中，细微的声音也会变得异常清晰。
    霍华德听见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嘶嘶声，那是高速气体或者液体在管道中流动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大钟鸣响的余韵未落，而在霍华德看不到的地方，干涸的液压缸重新蓄满了油，动泵开始转动，气压阀上的指数一路攀升。
    如果说原本这艘飞船已经是一个陷入了假死只能依靠呼吸机吊命的老人，那么现在，生命似乎正在回归他的体内，他开始了有意识的自主的呼吸，干瘦的胸膛出于自己的控制而起伏。
    但是这艘飞船太老了，压力系统激活之后，许多气阀的密封环因为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压力而喷出，不少缸体炸开，管道泄露，高温的气体或者水流喷薄而出，发出尖锐的叫声。
    而负责这部分的奴工群体在这时忙碌了起来，他们世代传承下来的经验让他们预料到了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在高级奴工的指挥下，低级奴工开始更换损坏的部件，修补破损的部位，在这个过程中，不少奴工的皮肉被烫熟，更有的直接被高压水流切成了两半。
    但是无人在意他们的牺牲，又或者是在如今关键的时刻，这些奴工的生命已经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埃斯里克死死地盯着控制台上的读数，推动拉杆后，密密麻麻的报错弹窗淹没了投屏区域，但是随着沉思阵列开始运转，不必要的窗口被隐去，从而最为关键的几个参数摆在了总督面前。
    霍华德看不清那些参数具体是什么，但是根据进度条来看，这些参数都显然处在一个较低的区间，正在缓慢地上涨。
    这名老人开始了第一次自主的呼吸，但仅仅是这个小小的举动就让它的心脏狂跳个不停，超出以往数倍的供血量给他的心血管带来了极大的负担，谁也不知道这套衰老的系统会不会突然崩溃。
    埃斯里克又往上拨了几个更小的开关，霍华德耳中听到的嘶嘶声骤然加大，而控制台上的进度也迅速涨过了百分之五十。
    思维开始于这个老人的脑海中活跃，他虽然眼皮依旧紧闭，但是下方的眼球却在疯狂转动，随时有可能恢复意识。
    但是走过了一半之后，进度却似乎遇到了瓶颈，再难往前推进一毫。
    如今这个老人的心脏供血效率已经达到了极限，再对其进行压迫，心脏反而有可能骤停。
    而就在这时，第二声钟声传来，总控室的玻璃哐哐作响。
    虽然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但是现在的埃斯里克已经没有了放弃这个选择，他在钟声传来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点火按钮。
    “于毁灭肆虐之处守护我们，
    于疾病孱弱之时超脱我们，
    于荒谬迷途之路指引我们，
    赞美欧姆弥赛亚。”
    “嗡——”
    脚下传来震动，似乎远处的路面上有大车碾过。
    冰冷寂静的动力炉中再度点燃了火焰，不久前纳西莫夫带着霍华德走过的那片充满毒雾的区域中，电弧在这些静止的机械构造之间闪烁窜动，使它们从长眠中苏醒。
    这些醒来的机械构造开始一如数十年前那样缓慢而不可阻挡的运作，高纯度能量在其中流淌，释放的热量瞬间将笼罩在那片区域的毒雾、连同盘踞其中的污秽之物一并烧成了等离子态。
    霍华德听到了令人不安的哐当声，这个声音并非来自一处，而是来自构成飞船的每一块钢铁。
    长久的静置导致了这艘飞船的许多部分积蓄了大量的应力，如今动力系统试图再次获得这些部分的控制权，这些部件开始被挪动，应力在原子晶格之间传递，在整艘飞船之中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无数部件的力矩被应力改变，强度遭到破坏。
    如果此时能从更加宏观的角度观察深红之剑号的全貌，就会发现这个飞船的一些部分虽然是由钢铁铸就，但此时却在像水一样扭曲波动。
    这名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扯掉了插进呼吸道的管子，然后双手抓住床沿，正试图坐起来。
    “喀拉！”
    远处传来了令人不安的碎裂声，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
    飞船外沿的一个舱室的结构因为无法承受内部流淌的巨大应力而破裂了，处在那个舱室的所有人员无一生还。
    在那个舱室破裂之前，强大的应力汇聚于这一处，这个舱室首先像一个纸团那样被蹂躏到一起，内部的大部分活物皆在此刻碾为肉泥，随后构成舱体的材料超过了极限而破碎，这些碎片以超出常理的速度弹射出去，击杀了剩余的活物，并且击穿了相邻的舱室。
    然后这个舱室里面的一切事物都在气压差的作用下被吸进了宇宙。
    总督的控制台上瞬间飙红，而环绕在机械贤者周围的一台伺服颅骨也离开了原位，并向驻扎在破损舱室周围的人员下达了封闭舱门的命令。
    很快控制台上的红色警报就消失，最危险的时候已然过去。
    危险的应力必须有一个宣泄口，在外部舱室炸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损失了一些人员，但飞船的核心没有受到影响。如果在核心区域炸开的话，整艘飞船都面临着着散架甚至是爆炸的危险。
    这个昏迷许久的老人抓着床沿坐了起来，他心脏狂跳个不停，血压飙到了极限，他大口地喘着气，但是双脚已经落到了地面。
    他浑身干瘪的肌肉颤抖个不停，正在拼命地榨出内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试图让自己再次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