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我们可得好好聊聊。”
吴青的意思简单明了,就是为了肖松尼人神庙中的黄金。
特拉洛克绷着的褐脸庞,透出一丝煞白,任谁看到满地尸体,尤其是这些尸体五分钟前还和自己相谈甚欢,恐怕都会露出这种神情。以一个老头子的角度来看,没有惊慌失措,就已经算这人处惊不变。
细丁牙齿打着颤对特拉洛克翻译了吴青的话。
特拉洛克神色一冷,质问道,
“冒犯了你的只有一个秃头福克,你却把整个勘探队都杀光了。”
细丁翻译,吴青目光一睨,懒得回答。
但他的思路很简单明了,惹事的是秃头福克,挨了打的却是细丁……讲道理?道理就是杀了秃头福克,其他白鬼老就会找自己麻烦,杀了其他白鬼老,又会有蒸汽警卫找自己麻烦……全杀了,就没有麻烦了,就不会有什么‘打小来老’之类的烂俗桥段。
特拉洛克不动声色看了眼红蒸汽消失后露出的星空,再看了眼吴青脚下的凝聚成潭的血水,用的是英语,冷冷道,
“总之,向我表明不过是空洞与跌落,
不过是一种消亡的一切——你的存在,
就像在精密机械中滑动的细纱,即使不能阻止其运转,也要使其产生混乱……”
特拉洛克打量了一眼吴青,看吴青好像饶有兴趣的听着他的絮絮叨叨,他冷冷道,
“于是我认为只有死亡能将我身上夺去;或许只有死亡才能使你拥有我的全部;或许你是我的死亡,我与生俱来的死亡!”
铿锵有力!说完昂首望着星空。
(注:帕斯诗歌《太阳石》)
吴青掏了掏耳朵,看向细丁,
“他说什么?”
“额……”
翻译大段的诗歌有点为难细丁了,他抓耳挠腮,忽然眼睛一亮,
“他在说他是不怕死的,让先生您尽管杀了他!”
细丁明明说的是华语,吴青却看见特拉洛克的脸色童孔缩了一分,
吴青轻轻一笑,顺着特拉洛克的目光扭头看向背天的星空,回过头来视线在特拉洛克状态栏中的【占星术96%】停顿了一下,打趣道,
“肖松尼人的二祭祀……既然你占星术水平这么高,不如算一下,你还有没有活路走?”
命算不破必死之局,想来占星术应该也是一个道理。占星术水平高,可一样是肉体凡胎……
说着,吴青抬手制止了细丁翻译的打算。
听罢吴青的话,特拉洛克抓着手杖的干枯老手过于用力,以至于和木杖摩擦出了“咯咯”的声音,他眺望漫天星空,是越眺脸色就越煞白一分,最终不用吴青再开口,自个把头埋了下来,叹了口气,
“怎么称呼?”
用的是华语,虽然有点别扭,但完全在调上。细丁眼睛一瞪,吴青神色如常道,
“都可以。”
“吴先生?”
“好说。”吴青轻轻一笑,收起法身,从芥子空间里取出新衣服,弯腰给自己套着,看不见面容,但话语如故,
“你是肖松尼人的祭祀,还有哪里可以找到你们的神庙?”
“为了黄金?”
“嗯。”
“不……不知道。”特拉洛克见吴青豁然抬首,一脸凶戾恶相,赶紧道,
“我们肖松尼人的神庙,早就随着我部族的四处迁徙而遗落在美洲大地各处了,是占星术所无法占卜到的,吴先生之前进入的那座神庙名查尔丘特利葵神庙,如此破败,吴先生想一想就知道我没有讲谎。”
吴青却不信,逼问道,
“我宰了一个藏骸祭祀,他说和肖松尼人在这查什么的神庙里汇合,可见你们肖松尼人是有办法找到的?”
特拉洛克摇了摇头,“肖松尼人有办法,但不是我有办法,我早就和部族脱离了,肖松尼人有件圣物,名叫【太阳历石】,刻录了历法与日符符号,最重要的是拥有了太阳历石后,就能能够借助肖松尼人各神明的承灵之物,定位到所属神明神庙的位置。”
“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个【太阳历石】?”
“肖松尼大祭司手中……”
吴青皱了皱眉头,是嫌麻烦了。
特拉洛克见色道,“查尔丘特利葵是黄金女神,所以她的神庙中黄金器具数量多,但其他神庙不一定就有太多的黄金,如昌蒂科灶火女神神庙,是一块黄金都没有的。”
吴青抚了抚脖子,对特拉洛克的话没有全信,但光是听特拉洛克所言,就知道很麻烦了,心下也有点拿不准主意,一时没有出声。
承灵之物就是承载物,吴青的手上有几件,从藏骸祭祀手上获得的,但肖松尼大祭司上哪找,吴青早就听细丁说,肖松尼人因为反抗白人的领土扩张,被屠杀了一遍,剩下的也早就躲了起来。
特拉洛克的占星术水平高,估计那个大祭司也不会差,这种算命有关的手段,不一定能打,但一定很能藏。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处理一下。
吴青转身望向了围拢在篝火前的华工们,他的目光扫过去,所见无一不是赶紧低垂下去的惊恐面容。
吴青摇了摇头,吩咐细丁道,
“把他们全叫过来,把蒸汽警卫们的帐篷搜一下,搜出多少钱,都归他们,然后把地上的尸体烧掉,骨灰之类的洒进河里。最后和华工们说,劳他们在找个偏僻点的小镇住一段时间,你辛苦点领着他们,也暂时就先不要回塞拉岭营地了。”
说着自己也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件金器,递给了细丁,
“给他们分分。”
细丁接过金器,“先生言重了,多谢先生。”
如果之后华工们回到了塞拉岭营地,这事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的,干脆弄个全员失踪的下场,一个都不回去,才不至于牵扯到熊华公司的头上。
华工们的目的是挣钱,白人们遗留下来的财产和吴青给的金子加起来,肯定比华工们的工资要多。去其他小城镇躲一下,也比在铁路工地上开凿花岗岩要来的轻松安全。
至于吴青自己……
嘱咐完了事情,吴青把手搭在特拉洛克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有低空飞行的能力,走吧。”
吴青打算带着特拉洛克先回塞拉岭营地,两个人目标小,他也有信心不会叫人发现,而特拉洛克对他来说还有用……
肩膀被吴青的大手抓得生疼,特拉洛克无奈从袖下取出一个风干的鸟头,承载物【埃赫卡特尔】,未见特拉洛克呢喃出声,他的脚下便生出大风,吴青的短装和他的袖袍同时鼓动,两人直冲远方。
吴青有回去的必要,熊华还在帮他收集所需物品和信息。
…………
是夜,塞拉岭营地,熊华劳务公司三楼办公室。
一个眉眼有几分清秀的男子正坐在熊华的办公桌前大快朵颐。
蚝油生菜、豉汁排骨、阿一鲍鱼……以及熊华平时都不舍得吃的生拆蟹肉烩海虎翅。
道道都是粤菜经典,摆满了整个办公桌。
在清秀男子的边上,围着熊华,阿泰阿勇以及七八个辫子缠在脖颈上的精壮男子,围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从餐盘间把头抬起来,不满道,
“熊华叔,太闷了,食不下饭啊。”
其他几名精壮男子鼻子一歪,叼起了嘴巴,熊华却摆了摆手,“不急你慢慢吃,吃好了再说,我和你爸爸拜帖兄弟,不至于连顿饭都不叫你吃好,吃完再说,散开。”
皮塔皮塔的脚步声散开。
清秀男子头也不回的冲熊华竖起大拇指,两个满满的腮帮子鼓动,
“还是华叔善解人意。”
说完便接着夹菜吃饭。
熊安也不以为意,问阿勇道,
“阿魁呢?”
“见他阿姐去了。”
没两句,那清秀男子抓着黄酒碗狠狠灌了一口,一仰头打了个畅快的饱嗝,
“痛快,就是在老家吃不饱饭,我才和我阿爸一起跑旧金山来了……”
说着,他一扭椅子,整个人转到熊华的面前,两只胳膊架在椅背上,看着熊华发笑,
“命就只有一条,我又年轻,还有大把的好时光,我该向华叔您求饶,可有一点事我就是想不明白,当初从四邑来旧金山,我阿爸和您一起打拼,才有了这个熊华劳务公司,可为什么我阿爸一死,这个楼里我连一个位置都谋不到?”
熊华缄默不语,挥了挥手。
窗页半开,惨叫飞绝。
阿泰阿勇两人满脸凶狠的一起抬起清秀青年坐着的椅子,直接从窗户扔了下去。
清秀青年怨毒的表情还彷佛还停留在窗前,惨叫声片刻断绝,木椅粉碎和颈骨爆折的声音混合回传。
阿泰默默从窗户外把脑袋收回来,冲熊华点了点头。
死了。
三楼不一定死,但头朝下就死定了。
之前针对熊华的刺杀有十几个华工的参与,就是这个清秀男人指使。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在办公室内解决……
熊华坐在沙发上,臃肿的身体陷进了沙发,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鹿头【马萨特尔】,回神道,
“他阿爸和我是换帖兄弟,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太冷血无情,我告诉你们,他阿爸扮蟹横行霸道,叫鬼老剁了,他自己……”
都都都,敲门声。
“老板。”
熊华面色不悦道,
“进来。”
是一楼酒馆的年轻女酒保,她一张脸半掩在门缝后,咽了口唾沫,强笑道,
“老板,一楼酒馆有人点了文昌鸡、烧鹅、茶田鸭……”
“这么喜欢报菜名,给你去当跑堂好不好?”熊华反讽。
哪知女酒保连忙摆手,
“不是呀老板,是有人点了一桌子菜,一口没吃,干坐了两个钟头……我怕是来闹事的,阿泰阿勇他们又全在您这里……啊!”
年轻女酒保忽然惨叫着被拽着头发往后拖去,三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用力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熊华安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他的手下们如临大敌,拔刀的拔刀,拔枪的拔枪,更是有几个不动声色围在了【马萨特尔】前,其中的阿泰大声呵斥,
“干什么的?”
三人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关上门,当中那个用怪腔怪调的粤语阴恻恻道,
“好慢啊熊老板,等你杀个人,怎么慢慢吞吞?”
熊华的眼睛眯了起来,阿守(清秀男人)被带到这里来,可没外人知道。但片刻后他心里升起一股明悟,眼睛眯得更是只剩一条缝,
“你们和阿守是一伙的?我就说他从哪找了个诡野枪手上来,可有一事我不明白,你们干嘛非要等阿守死了再上来?”
三名黑斗篷人当中那人嘿嘿笑道,
“想着冷手执个热煎堆喽。”
(冷手执个热煎堆:粤语俚语,意为不劳而获)
“哪来的热煎堆?”熊华嗤笑一声,阿泰朝着窗外把两根指头掐成圈形塞到嘴里舌头下方,熊华冷笑道,
“倒是你们再不走,等我的人来了,把你们个个翻煎饼啊……”
话音未落,阿泰吹呼哨的动作却是僵住了,熊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阿泰脸色焦急刚想解释,洞开的窗户外陡然袭来阴森寒意,阴寒入骨,冷的屋内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窗户外浮现出一张惨白的平铺人脸,白鹅卵的眼珠子流淌着污血,怨毒之意溢于言表,人脸彷佛是从尸体上扒了下来,再用力拉扯来,像是一张大面饼,一米见方的窗户堪堪够它挤进来。
熊华心中一恐,他从这张惨白的大脸上,看出了一丝清秀……
死掉的阿守。
正惊疑不定。
“用你们华人的说法。我有一项本领,能隔绝掉屋子内的所有动静,既不会叫外头听见里头,也不会叫里头听见外头,蒸汽警卫,你的打手,通通知不道,进不来,但前提是需要一个横死的灵魂与他的人皮。”
三名黑袍人豁然掀开斗篷。
熊华望着这显露面目三人当中的那个,浑身汗毛陡然一竖,熊华的大手们也是看得毛骨悚然。
只见当中那个黑袍人,一张血淋淋的面目,整张脸的皮肤都被剥掉,渗血的肌理纤毫毕现,换常人早该死掉,可唯独那双黑白分明眼睛还在转动。
西佩,肖松尼神明,主第十五日,又称,无皮之神!
阿守的人皮已经挤了进来,抖落间勐地展开,将整个办公室内壁包裹。
顿时喧哗的声音连同承载物【马萨特尔】都被隔绝在外。
三楼下方的二楼,一楼都毫无所觉,更不用说距离木屋百来米远的蒸汽列车上前的蒸汽警卫,在欢声笑语,毫无所觉他们的营地已被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