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正往武陵州飞,在距离一百里左右的地方,他的一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直往底下林子里坠。
他双袖鼓起,激发一阵强大的气流,林中树木乱晃,枯枝烂叶遮天蔽地,人稳稳着陆。
等一切尘埃落定,视野中的所有事物在夜色中都变得分明。
子明冷峻的脸浮起讥诮之色:“是你?”
他面前,是一辆马车,马车前跷脚坐着一僧。
正是不久前收了王寻做学生的弘智法师。
他身上原本八成新的袈裟染上仆仆风尘,有些显旧,毫无光泽可言。
面色疲惫,强撑精神,嘻嘻地笑:“阿弥陀佛,可不就是贫僧。”
“这一次,你也要来阻我吗?”子明升腾起凛冽的杀意。
“我没有要阻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话。”弘智道,笑得像个弥勒佛。
他身后的车帘抖动,接着冒出一个光溜溜的小头颅。
王寻好奇地想往外张望,却被弘智伸手摁着脑袋推了回去。
“有些事,你不能看,也不能听,看得多听得多,要挖眼睛捅耳朵的。”弘智骂道。
王寻只得缩了回去。
不敢再看,双手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离开桃花寺没多久,他这位老师便时不时说话吓他。
说鸿蒙城万神台里最多的其实不是神,是鬼,专门吃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灵光寺里的和尚,平时并不敲钟念佛打坐,而专门制药,收人灵魂的药。
这一路上弘智的言行举止时刻都透露着一丝变态,让他心惊胆战的。
“别自作聪明!陌路之人,没什么好说的。”子明说完,转身要继续往武陵州赶。
“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现在的你,远不是沈阔的对手,除非她在!你以为,云熠为何派沈阔来,而不是旁人?”弘智也不端姿势了,跳下马车,大声喊。
子明脚步微顿,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红了:“她是我姐姐,怎能不救!”
“人固有一死。何况你公孙家的人,死即生,生即死,本就不是寻常天道生死可论,总有再见之时,又何必介怀呢?”弘智道。
子明眉毛一挑:“死秃驴,你什么意思?!”
“你们公孙家的人随便死死也无妨,”弘智嘿嘿干笑两声后,画风突转,显得憨厚老实,“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你到底是哪一路的?”子明脸色阴沉。
弘智挠了挠头,眼睛骨碌碌转:“我当然是我这一路的。”
子明冷哼了一声,懒得再浪费口舌。早就知不该跟这个人多说话,说得多了,迟早要被气出问题来。
“还打吗?”子明斜睨着弘智。
“我又没疯,干嘛要找架打。”弘智道。
子明脚下忽动。
弘智只觉得自己领口一紧,然后看见自己被整个提起来了,直提到风急云厚的高空,视野陡转,整个人仰卧悬浮。
“你要做甚……”弘智话还没说完,便见子明抬起脚。
不好。
弘智扭转身体。
承受子明那一脚的地方由心口窝变成了屁股。
弘智像只蟾蜍般被踹射落地,惊起比刚才更大的尘土。
“咳咳咳,”弘智茫然地趴在地上,伸手挥了挥灌进鼻腔的灰尘,“小气鬼哦,真是半点亏也不吃。”
子明转身,如燕如鹰如鹤飞远,只留下一句话:“就算你说得都对,我也绝不会让姐姐受辱。”
“喂,做事别那么冲动,凡事多为她想想,她只有你了,你要是没了,她无依无靠的多可怜!”弘智梗着脖子冲天喊。
人家早飞远了,哪里还有什么回音。
弘智回头冲着马车喊:“喂,学生,快出来扶一扶你老师。”
没动静。
“尊师重道你会不会啊?”弘智继续喊,“虽然我是你师父的师弟,可我也有权退货的。你以为我真怕你师父?”
没动静。
车里的王寻,捂着耳朵,不断默念:“不能看,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听。”
趴了许久都没得回应的弘智,只能自己爬将坐起,然后撑着腰,一瘸一拐来到马车前,有些艰难地跳坐上去,拉起缰绳,满脸委屈:“你们都只会欺负我。”
……
……
武陵州。
丰府,湖心亭前。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体,全是身穿玄铁碧流甲的年轻甲士。
他们身上仅有一个箭羽射出来的孔洞,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伤,应是一击致命。
还有五六个甲兵,脸上或手上有些擦伤,眼睛呆滞,手里拿着兵器,一下一下往自己身上捅,血流如注。
公孙星辰已经没箭,弓不知扔到了何处,手里握着一把捡来的断剑,半跪在地。她的背上,用腰带缚着双目紧闭的丰宁。
两个人身上沾染了无数血渍,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已到末路。
沈阔俯瞰着底下的战场,脸色黑沉。
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不在他预料之中。
可是,身为先神洲的军人,总要在血海尸山中才得成长。那些容易就丢掉性命的人,本也不配活着。
所以,他狠心地旁观着底下发生的一切,耐心等待着他带出来的稚鹰们获得第一次猎杀的胜利。
“杀!”沈阔下令。
大乔一马当先,拖着手中长戟逼近公孙星辰夫妇。
正当他扬起长戟,满脸漠然地准备对着俩人挥戳过去时,一道白光突然降临。
咚!
如暮钟敲响,震耳欲聋。
大乔胸口被股劲流猛地一撞,连人带戟,摔飞出去。
一同飞出去的,不仅有站着的人,还有地上的尸体,有些重重落在地上,有些被创进湖里。
距离公孙星辰夫妇方圆三丈内的,全部未能幸免。
公孙星辰顺着面前半旧的袍脚往上看去,当认清来人是公孙日月时,既惊喜又失望,泪先流了:“你怎么能来!”
“姐,稍后再骂。先让我把架打完。”子明柔声道。
“领头的在上面,不过别慌,是个断了一臂的残废,打死他!”公孙星辰道。
子明先是宠溺地一笑,随后诧异,背手抬头,眸中流光潋滟:“沈将军,多年不见,怎的越活越惨了?”
沈阔在子明出现时已经心智大乱。
他先失一臂,后又取了心口血化掉六支箭,元气有些不稳,并不是对战宿敌的好时机。
当年在万神台,沈阔什么都想和公孙日月比。
比本事,比神品,比相貌。
如今,自己端坐万神台,是先神洲大将军,而公孙日月成为逆贼,人人喊打。
他无数次幻想过俩人重见时的样子,幻想过公孙日月在他面前如何落魄,如何羞愧,如何渺小。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公孙日月,现在不是属于你的时代了。既见本神,为何不跪?”沈阔沉声道。
那些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甲兵堪堪清醒一些,听见“公孙日月”四个字,脸色齐齐一变。
子明“噗”没忍住,笑出声。
“我是神皇敕封的木阶三品正神,你是什么东西?”子明道。
沈阔大怒!
大乔率先出声维护:“大胆逆贼,大将军是水阶三品正神,尔敢不敬!”
子明连个眼神也没给,挥挥手。
大乔又飞出两丈地。
“神玺没了,神册也毁了,哪来的水阶三品正神?云熠封的吗?一个乱臣贼子封的狗屁东西,也敢妄称正神?”
子明话语铿锵,无比清晰地传递出去,在场众人,无一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