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隔两丈之遥，面对面地站着。
没有了草木的遮掩，百里言卿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来人是一位身形高挑，气质淡漠的女子。
那女子及腰的长发挽得随意，没有多余的发饰，显出几分英气。
简单的浅色衣裳衬得她肌肤霜雪般病态的白。自她出现后，空气中便隐隐约约多了一股似有还无的药草味。
她长眉如墨，瞳色却略浅，挺直的鼻骨下丹唇紧闭着，此刻的神色十分的疏离。
一副绝美，薄凉的长相。
百里言卿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能够与梅花容貌相媲美的女子。
在他尚还年幼之时，想象中的仙子应当就是这副样貌。
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百里言卿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梅花的嘱托。
梅花曾郑重警告过他，绝不能让九重天的其他人知晓他的存在。
糟了！百里言卿心下一惊，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可他念头一转，方才两人已经清清楚楚地打过照面了，再遮掩又有何用？
他只好讪讪地又收住了脚。
对方也仅仅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有些无措的僵局。
“你受伤了？”
“嗯？”没想到对方会冒出这么一句话，百里言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肩部。
原来伤口处不知何时又撕裂了，外衣也被溢出的血液染红了一片。
大概是之前吃下去的丹药开始起了作用，他竟然不觉得疼痛。
“没关系，小伤而已。”
“从出血量来看可不是小伤。”女人无视了百里言卿的客套，盯着他的肩部看了两眼。
“来吧，我帮你处理伤口。”
“不用了。我……”百里言卿本想拒绝，然而对方却似乎压根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径直路过他走向屋内。
君子殿内设有禁制，没有梅花的特许，旁人是无法进入的。
如此一来，那是不是说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有可能是自己人？
看对方当真没有轻易离开的意思，百里言卿想了想，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等进了屋内，事情又变得更加诡异了。
只见那女人招呼他坐下，轻车熟路地走向那个巨大的柜子，打开最中间的隔层拿出一瓶黑色的丹药，
同时，她又顺手在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些清洗伤口的工具。
动作熟练又从容。
女人对房间的摆设俨然十分熟悉，甚至连隔层的有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
至此，百里言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女人一定和梅花熟识，说不定两人还交情匪浅。
他忽然感觉自己反倒更像是一位冒昧来访的客人。
这让他拘谨，不自在。
“这是凝血丹，对伤口止血有好处。”她说完，不等百里言卿伸手去接，就将药瓶放在了桌子上。
百里言卿想事情想地出神，并未领会到她话中的意思，只是呆坐在床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于是，他听见了女人再度开口询问：“你怎么样？还能动吗？”
“需要我为你上药吗？”
百里言卿回过神来，慌忙拿起药瓶，连声道：“不用了，真的没关系，我可以自己上药。谢谢你的好意。”
女人站在一旁，并未回应，目光却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半分。
感受到那道视线的注视，百里言卿犹豫了一瞬，随后还是转身退到里屋。
他解开了衣衫，那狰狞的伤口便暴露在空气中，经过简单的擦拭处理后，就开始往上面胡乱地撒药粉。
“身体不要那么僵硬，放轻松。药都撒了。”女人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
听到她出声提醒，百里言卿手猛地抖了一下，药粉撒得到处都是。
女人似是看不下去，叹息一声后，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药瓶。
百里言卿见女人要亲自动手给他上药，下意识快速穿好衣衫，连带着身子也后退了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呵。你躲什么？”女人轻笑了声，声音低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明明是笑着的，浅眸中却依旧透着几分冷淡。
百里言卿皱了皱眉，拒绝道：“不用劳驾你了，我已经处理好了。”
“好吧。”女人放下手中的药瓶，抬起头看向百里言卿的眼睛，说道：“现在，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开始互相认识一下了。”
“你先问，还是我想问？”
见她终于步入正题，百里言卿反而松了一口气，谦让道：“你先。”
“好。”女人也不推脱。
“你是谁？”
“怎么会在这里？”
“梅花上仙去了何处？”
尽管百里言卿事先做好了应对的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连珠发问。
这个问题问得飞快，砸得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我叫百里言卿，是梅花的……是梅花上仙的徒弟。”说完，百里言卿心虚地轻咳了一下。
这是梅花以防万一，事先与他约定好的答案。
当“徒弟”二字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女人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
因为她的表情一直很少，所以即便只有一刹那，百里言卿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因为我意外受了伤，梅……师尊才带我来此处疗伤。”
“至于她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
“你们是怎么遇见的？她为何会收你为徒？”这句话几乎紧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脱口而出。
刚回复了三个问题，没想到又有两个新的问题冒出来。
百里言卿有些讶然。对方的问题很多，可她明明外表看起来很平淡，不像是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样子。
他摆出为难的表情。
他和梅花之间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怎么好说给别人听。而且他也不知道若是透露太多，会不会给梅花带来的不利的影响。
还是谨慎为妙，最终，他搪塞道：“这个就有些说来话长了。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在那女人微微点头，表示理解，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屋内的氛围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百里言卿知道，此刻轮到他发问了。
“不知阁下是哪位？”
“我叫君莫如，是九重天的医司。”女人回答的干脆简短。
然而，就是这简短的回答，却让百里言卿的心神猛地恍惚了一下，
君莫如？
这个名字为何会有几分熟悉？
百里言卿在心中默默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一遍，突然，他脑中灵光乍现。
之前梅花他们好像说要去找到君莫如？
难道，他们找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站着的这位？
回想起方才所经历的种种，百里言卿对梅花和这位女子的关系愈发好奇了。
“请问你经常来这里吗？我看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他指了指窗外若隐若现的绿色符文，“梅花……咳，师尊她说这里被下了门禁，一般人进不来。”
“还好。以前经常来。”
君莫如敏锐地察觉到，是自己方才拿药的动作过于娴熟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解释道：“这个守宅的门禁很早之前就有了。她性子有些懒散，懒得换。”
“这些药也是，她不喜欢把东西换地方，所以我猜这些东西还在原处。”
末了，君莫如又加了一句。“我以前住在这里。这是我的房间。”
什么？百里言卿整理药瓶的手一抖，险些把托盘打翻。
他原本是想要问她和梅花是什么关系，但这个问题属实有点冒昧，所以刚才只是旁敲侧击了一下。
没想到君莫如的回答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段话包含了很多信息，从中不难猜出，她与梅花有着深厚的渊源。
尤其是她对梅花的一些习性，可谓是了如指掌。
“哦哦，原来如此。”百里言卿干巴巴地应了一句，“难怪。”
此时，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再问下去了。
就在他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后院传来了“吱呀——”一阵推门声。
那悠长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微妙的平衡。
百里言卿闻声探出头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本已离开的梅花和元思，他们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
“梅花。”
他的这声呼喊，成功吸引了梅花的注意，梅花的目光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投来。
然而，梅花在踏入门内之前，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君莫如。
“小莫？”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慌张。
这时，君莫如才从百里言卿的身后缓缓走到身前。
她嘴角微微抬起，目光从容，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容。
“梅花上仙，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