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还想要上桌,高勇直接气笑了:“好个腌臜汉,怪不得叫蒙子,还想蒙我们的酒喝。”
吕蒙子听到高勇这么说,也不恼也不怒,只是将刚刚半直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歪过头,不再看向众人。
韩林现在都穷疯了,但这几个人都是军汉,想要他们去赚钱,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碰到这吕蒙子,韩林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是被骗,也不过是一顿酒菜,也无妨。
于是他又对着吕蒙子说道:“吕兄请了,俺这兄弟是个直肠子,不怎么会说话,我等确实有意于这买卖之事,但根本摸不到门,方听吕兄所说,看来吕兄是精于这行商坐贾之事,还请不吝赐教。”
但那吕蒙子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见旁桌走了,又兀自去拾人家的酒壶,举起来伸着脖,瞪着眼,等了半天,才落下一两滴,他有些意犹未尽的砸吧了两下嘴。
高勇见状,冷哼了一声,故意大声对着韩林道:“大人,我看还是算了,这人若是精于此道,何至于连个窝都没有,还要去捡人家的剩饭剩菜?”
韩林、高勇二人各自做红白脸扮相,一个抬举,一个打压,三言两语之下,这吕蒙子终于动了颜色。
他放下酒壶,涨红了脸,辩解道:“还不是抱着的树倒了?由此蚀了本钱欠了债,不然哪个月咱还不上这望海楼当中饮那么三五次?”
店里的小二一边拾掇着桌子,一边笑道:“吕蒙你,你又来了。”
接着小二又向韩林几人说道:“几位客官,你们切莫要信他,他这番说辞,我每日都要听得三五遍,就是要骗人家的酒喝。”
杨善放声大笑:“这般会演,吕蒙子,你合该去那梨园当角。”
韩林摇了摇头,对着吕蒙子笑道:“今日遇见便是缘分。”
接着韩林让徐如华和张孝儿错了空儿出来,指着空位说道:“吕兄请坐,咱请你吃酒。”
吕蒙子手中的空壶实在再摇不出半滴,也就半推半就的坐了。
韩林叫小二又他上了一副碗筷,小二将其递给吕蒙子,嬉笑道:“得,今儿又让你捞着了,混个肚圆。”
看着不断夹菜狼吞虎咽的吕蒙子,韩林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问道:“听吕兄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韩林自己也饮了一杯,接着挑了挑眉头:“这”
吕蒙子将嘴里的食物噎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夹菜,头也不抬地道:“自然不是,这辽东,本地人可还有什三?大部分都跑光了。”
“那兄台仙乡何处?”
“新安卫。”
韩林眼睛一亮:“好离别?”
吕蒙子终于抬起头看了韩林一眼。
这才神色十分复杂的点了点头:“好离别。”
韩林这回终于拱了拱手:“原来吕兄来自徽帮。”
两人说得的话几个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高勇有些不满地说道:“什么好离别,好相聚的,韩兄弟,你俩在摆什么龙门。”
徽帮就是徽商,这可是天底下鼎鼎有名的商帮之一。
徽州处于吴头楚尾,非善耕种之地,由于田薄,所产不丰,因此徽州人寄命于商,遍行天下。
往往刚刚成了亲,妻子有了身孕便出门经商,十几年都不回家,更有甚者父子在外相见而不识,因此有好离别之说。
与其他的商帮相比,徽商最为勤劳,此外还极其重视文化,言信义,固有儒商之称。
徽商的爱国情怀更是难能可贵,运粮输边,捐帛纳物之事可是没少做。
听完韩林的解释,众人这才恍然。
吕蒙子又饮尽一杯酒,嘴中叹道:“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不知吕兄今年贵庚?”
“四十有二。”
看着吕蒙子布满褶子的脸,韩林直以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心中惊讶异常,于是接着问道:“滞留在这辽东多少年了?”
“一十八年。”
吕蒙子脱口而出,看样子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韩林听到后也不由的感慨道:“几乎二十年……不知吕兄为何滞留在这辽东之地?”
“还不是高淮那个死太监!”
说到这个,吕蒙子心中似乎十分愤恨:“那时我刚到辽东,手中有些钱,这姓高的太监欺我年幼,说要入股,我原以为攀上了高枝儿,便给了他七成干股,谁知道他在辽东横征暴敛,闹得松锦军卒哗变,他倒好,拿了俺的银子跑了,乱兵又砸了俺的铺子,抢了俺的货……”
韩林听后心中了然:“原来是高淮乱辽之事。”
由此对吕蒙子所说信了大半。
众人听了也直叹这吕蒙子倒霉,碰上个这么敲骨吸髓的主儿,没丢了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韩林继续问道:“不知吕兄过往做的是什么营生?”
“私盐。”
吕蒙子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由于开中法自身的弊端漏洞,明末的私盐制贩横行,乃至于天下之盐官盐只占什三,剩下七成都是私盐,商人更是趋之若鹜,不少商人由此发家,大富大贵。
盐铁之事乃是天底下最赚钱的营生,非寻常人能贩走,看来这吕蒙子以前的家势不小,不然也不能做这样的买卖。
但是由于其中有着巨大的风险,没有强大的后台背景,轻则破家,重则砍头,而这吕蒙子便是破家的那个。
“吕兄便没有想过东山再起?”
韩林又给吕蒙子斟了一杯酒。
“嘿,哪有那般容易?那些官啊,将啊的,往日你有钱时与你称兄道弟,好不快哉,待你没有钱去孝敬了,便视你如无物。”
吕蒙子又一饮而尽,此时他已经有些醉了,仿佛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之前辽东有个参将与我关系要好,我蚀了本后求上门去,恳请他借我五十两银,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韩林适时地捧着哏道。
“他他娘的给了俺五钱银子,叫俺出去吃顿好的,往后不必再来找他!这不羞辱人麽!想当初的那些饭菜还不如喂了狗去。”
吕蒙子拍着大腿,一脸恨恨。
旁边的杨善“噗嗤”得乐出了声。
韩林嗔怪似的看了杨善一眼,对着吕蒙子劝解道:“吕兄莫要自艾,眼下只是时运不济而已,以吕兄的门路见识,必定会有东山再起之日。”
吕蒙子有些恼火:“我已经再起了十八年,便是搬石这山也起来了,如今混到这幅模样,实在没脸反乡。”
韩林听罢,呵呵笑道:“只是机缘未到罢了,如今机缘已成,吕兄定能否极泰来。”
吕蒙子醉醺醺地斜眼看着韩林,冷笑道:“机缘?机缘在哪儿?”
韩林微微一笑,接着指了指自己:“我,便是吕兄你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