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更鼓毕,鸡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声声唤着仍在熟睡的锦州城,贩夫走卒也在此刻开了口,扯着嗓子沿街叫卖。
天光在东侧天际显露以后,何家酒肆后院门儿轻轻开启了一角。
何歆抱着盂盆,蹑手蹑脚地从门后向外张望。
早前一直在门后站着的泼皮,已经接连十余日不见踪影。
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是自行撤走的,何歆知道,这是韩林在背后起了作用。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将后门完全推开,又将盆中带着胰子香的清水,一股脑地泼了出去。
一声惊呼。
一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米糕、带着狗皮帽子的小贩看向何歆,嘴中责怪道:“怎地泼水也不看人!”
何歆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大哥,被门框挡着,小女子确实没有看见,还请大哥勿怪。”
那小贩仔细地打量了何歆一眼,冷哼了一声:“若非你是个女子,俺早就打将上去了,这次俺不跟你一般见识,下回小心些,可莫将那屎尿淋到旁人的头上。”
何歆被说得十分不好意思,有些歉然地说道:“大哥,奴家确实没有看见,这样,这米糕您给奴称上二斤。”
“好嘞!”
见生意突如其至,小贩的脸上大喜,他立马放下担子给何歆称糕。
小贩拎着刀铲三两下就切出一块米糕下来,何歆看去,就见白嫩嫩的糕身上嵌着几个红彤彤的枣子,看起来十分可人。
他先是用油纸将切下来的米糕垫了,随后从担子旁拎起一杆小秤。
一边称着一边看着何歆笑呵呵地道:“姑娘不知,往日里那些泼妇倒水,淋了俺一身不说,还倒要反咬俺一口,说俺不开眼。”
小贩将秤砣挪了挪,对着何歆一通猛夸:“今日里却撞见你这么个晓事的女子,还这般贤惠,称了糕给夫婿吃,俺还要谢姑娘照顾咱的生意!”
“大哥好会说话,不瞒大哥,奴奴还未成亲哩!”
这小贩十分健谈,何歆被他夸得掩嘴而笑,颈子下的高耸也随着笑声而颤。
小贩不敢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看秤砣,嘴中道:“也不知哪家的汉子能有这么好的福分,才会娶到小姐这样的女子。”
“得嘞!小姐您上眼,二斤高高的,您就吃去罢!吃好了再来照顾俺的生意。”
小贩向何歆展示了一下高高翘起的秤杆,见何歆点了头,将油纸包好递给了何歆。
何歆又谢了一遍,捧着枣糕,拎着盂盆回到了院中。
见院门关上,小贩脸上的笑容敛去,收拾了下,再次扛起了扁担,沿街扯着嗓子叫卖。
一刻钟后,那小贩转转悠悠地又回了来,左右看看,从怀中摸出一条炭,在后院墙上记了一个奇怪且不惹人注意的记号,这才离去。
已经回到屋内的何歆,坐在桌前一边就着热茶,一边吃着早点。
何歆将一个卷子叼在嘴里,伸手去拆枣糕,看着白嫩嫩地枣糕她想了想,又包了回去。
三两下将粥和卷子吃完,来到门前站喊着张掌柜。
“东家。”
张掌柜对着这个女子欠了欠身,垂手等待吩咐。
“张叔,你一会儿跑一趟韩东家那里,就说何歆晌午去拜访,有事相商。”
……
好在张掌柜来得早,见到了刚刚出完早操回来的韩林。
“何东家要见我?”
韩林在盆中净了手脸,接过二狗子递过来的巾子一边擦着,一边向张掌柜问道。
“是。韩东家,何东家一早就吩咐了下来,许是怕你忙,到时候再来见不到人。”
韩林上了炕,指了指炕桌上的粥点,对着张掌柜笑道:“张掌柜,吃了没有,一起吃点,就是有点寒酸。”
“韩东家,您慢用,老头子来时就吃过了。”
韩林也不再多让,他夹了一筷头子的腌萝卜,在热腾腾地粟米粥里和了和。
对着已经坐在二狗子拿过来的椅子上张掌柜继续问道:“张掌柜来的可巧,原本我想着今日带队出巡,再晚一点可就见不到了。”
“那属实是巧。”
张掌柜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来时何东家说什么了没有?”
韩林喝了一口热粥,舔了舔嘴唇问道。
“没,老头子也不知道,我还在铺子里张罗,就听见东家在后院叫,得了吩咐赶忙出来这里。”
想了想,韩林放下粥碗:“既然何东家相邀,咱也落了个清闲,劳烦张掌柜回去跟何东家,就说韩林会在家中候着。”
……
高勇听闻何歆要来,连忙捂着腰“哎呦呦”唤疼。
“兴许是昨天下马闪了腰,今日这值便让杨善帮我领了,我家中歇一天。”
韩林似笑非笑看着高勇:“既然高大哥腰疼,那便家中留一天罢。”
见众人都走光了,韩林对着还在捂着腰的高勇骂道:“还装,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高勇嘿嘿一笑,立马直起了腰杆,搂着韩林的肩膀说道:“咱老高活了快三十了,这男女之事好不容易开了窍,兄弟,可要帮衬帮衬。”
韩林看着他,摇了摇头:“高大哥,你可别怪我没知会你,先不说能不能成,单就何东家的那个心机和性子,怕是能把你拿捏的死死地,到时候你可莫怪兄弟我没劝你。”
“再厉害,她也是个娘们!”
高勇一瞪眼,随后又矮了身子下去:“性子烈点也挺好,能帮俺老高管好家,只要知冷知热就行!”
接着,高勇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对着韩林绕了两圈:“韩兄弟,咱可说好了,你可不准对何东家起什么心思。”
韩林听完,脸上苦笑着说道:“放心罢,何东家不是俺的菜,一来年纪大了些,二来嘛,俺可不想家中还有一个母老虎将俺管得死死的。”
“果然年岁小了些。”高勇神神秘秘地说道:“这女人就跟那烧酒一样,越老越香,越老越有滋味儿,等你年岁够了,就明白老哥我说的了。”
韩林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找个八十的?!那不更香。”
“八十的那就酸了!”
高勇叫道。
两人回到屋中,高勇似乎心情大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拿刀剃着胡茬,韩林有些不明所以。
他一边饮着茶等着何歆上门,一边想着事情。
那日和纪用碰了面,韩林将月牙山的所见所闻和心中的忧虑对纪用和盘托出。
之所以没去找赵率教,一个是因为赵率教太忙,另一个,韩林觉得逃民不入城而入山,这其中肯定有一些问题。
不管是鞑子的细作,还是山贼的内应,一定盘踞在了锦州城内,而赵率教的伍卒在明,但厂卫的番子在暗,厂卫更好办事一些。
纪用也觉得这事不同寻常,已经嘱咐了人在暗中打探,并与韩林约定好,如果有什么线索,就两相知会。
暗流涌动啊……
韩林心里想。
至于另外一件事……
韩林抬头看了看南边。
已经过去了几天,那宁远城中的袁崇焕袁巡抚,还不知作何打算。
毕竟,时间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