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椒房殿。
阮娘与一众宫人都等得纷纷打起盹,这才听到椒房殿外有响动传来。
她立刻精神抖擞,叫醒宫人起身准备:“打起精神,陛下和娘娘回来了。”
宫人们纷纷严阵以待,都盼着帝后回殿后早些歇息,省得让她们忙前忙后。
不料殿门一开,竟是只见霍晚绛一人,还是几名身强体壮的中年宫女将她抬进了椒房殿。
阮娘心中一空,忙引路让人将霍晚绛抬进寝殿。
霍晚绛已是不省人事。
阮娘坐到榻边,不断用热巾给她擦拭汗珠,轻声呼唤她:“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去时好端端的,回来就这副模样了?”
此情形,一看便知她在无极殿那头受委屈了。
大好的日子,陛下何苦这般待她一个孕妇?
霍晚绛闻言睁开了眼,但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帷幔出神,什么都不想告诉阮娘。
阮娘不心急,更不敢逼迫她说,只好静静坐着守候,不多时,就听见殿外传来“陛下驾到”这四字的声音。
凌央这么快就跟过来了。
霍晚绛扭头朝向床内侧,果决地闭上双眼,她虽一字未言,但阮娘明白她的心思,当即起身走向寝殿外。
凌央脱下沾有雪水的厚重大氅,刚到寝殿门前,阮娘便走了出来,一把合上身后殿门。
她语气不善:“陛下,娘娘不想见您,您请回吧。”
凌央不管不顾想要硬闯:“朕要给阿绛解释清楚,阮姑姑,请别误事。”
阮娘这回没再迁就他,今夜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靠近霍晚绛,她直接背靠在门上:“陛下有什么话想说,也请留到明日、后日,待娘娘身子好些了再说。否则您现在进去,只会给娘娘添堵。”
凌央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后,乖乖收住了脚步。他惭怍低头:“姑姑所言极是,朕就不去烦她了。”
也好,等阿绛愿意见他了,他还多的是机会向她解释,嘴就长在他身上,他一切都可以说清楚。
只要他的阿绛不误会他,不怨恨他,他承受何等代价都可以。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她,她方才撞到了肚子,那样大的声响,他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
阮娘钻回寝殿再次合上了门。
宫人试探问道:“陛下,您要摆驾回无极殿吗?”
凌央摇头:“不必,朕今夜就在椒房殿睡下,哪儿也不去。”
宫人:“但是皇后娘娘不让您入内,您歇在何处……”
那几个软榻躺椅可全都放在寝殿内,这位一国天子难道要在正殿坐一晚上将就不成?
凌央却手指向寝殿门前空处:“去偏殿库房找些备用床被来,朕睡在此处。”
椒房殿的寝殿和正殿不过一个过道之隔,这过道宽敞无比,紧紧衔接两处,又四面密封,能汲取正殿与寝殿的热气,不会有受寒风险。
他要寸步不离守着霍晚绛,她有什么需求,他好及时入内照顾。
……
腊月十八的清晨。
宫人轻声将凌央叫醒:“陛下,您该去早朝了。”
凌央从噩梦中惊醒,梦中他居然梦到霍晚绛因小产失血过多而亡。
他茫茫然抬眼看向四处,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殿门外的地上,看来昨夜梦中之事是为假,可霍晚绛在无极殿受了刺激确是实打实的。
早朝不可耽误。
凌央心浮气躁地揉了揉眼睛,麻利起身更衣穿鞋,前往正殿洗脸漱口。
临走前,他扭头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站在门前愣怔半晌,最后发出一声叹息,转身离去了。
现在不是和她说话的时候。
寝殿内。
阮娘确信门外无人,缓缓走回霍晚绛床边跪坐着:“娘娘,陛下走了。”
霍晚绛知道凌央昨夜就睡在门外,他这是到她眼皮子底下演苦肉计来了。
可惜她再也不吃他这套。
阮娘命人守好寝殿门,确信无人在侧,她开口询问:“娘娘,昨夜陛下生辰,无极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等了一夜,就等着霍晚绛一个结果,其中兴许又发生了莫大的误会。
可霍晚绛用痛苦到几乎哽咽的声音憔悴回答:“阮娘,我想我当真爱错人了,我与他这几年的所有经历,不过是黄粱一梦。”
阮娘:“娘娘何出此言?”
霍晚绛将她能记住的,昨夜凌央所有说出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阮娘听得心疼不已,又在话中试图不断寻找端倪,她道:“娘娘,这些都是陛下不知道您在场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也许,他只是为了搪塞霍素持。”
霍晚绛苦笑道:“搪塞?阮娘,若是你亲眼所见他昨夜待霍素持之柔情,你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装,是装不出来的。原来从始至终,他骗了我们所有人,他连我也没有放过。他今日可以对着我说,他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韬光养晦的身不由己;明日他就可以抱着霍素持哄她,对她说我只不过是一个玩物,一个替他二人产子的器具!”
“这段时间他为霍素持做的那些事,朝野皆知,唯有我信这是他的缓兵之策。听说他和霍素持出宫游玩,听说他为霍素持取血入药,这些我不是没有伤心过。可我总能安慰自己,这是他要演给世人看的戏,我万不可因戏困苦。现在想来,我真是自欺欺人到可笑的地步。”
眼见她情绪激动,阮娘连忙起身安抚她:“您……您当真铁了心这般认定?可您与陛下在岭南共患难那三年,可是奴亲眼见证过的,他为了您……娘娘,不若再给陛下一次机会。”
霍晚绛坠下行行珠帘似的泪:“机会?回长安来,我给过他太多次机会了。叔父告诉我,男子凉薄寡情,这般浅显的道理,我时至今日才彻底接受。”
“他自己都与我说过,晋武与卫后之情……或许,我们终究走上了他父皇母后那一步。从前他待我那些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时也是真心的。可回到长安后,自霍素持出现的那一夜起,他的心开始乱了,这更是真的。”
“夫妻情深,终究比不过他们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
“与其这样,我宁愿他在岭南对我的好尽皆为假象,我还不至于痛到神魂俱灭的地步!阮娘,帝王是没有心的……我居然傻乎乎地以为,我真的可以捂热他。”
她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还不大流畅,每个字的发音更是透露着古怪,纵使这样,她也要将凌央的凉薄尽数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