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外丝竹声悦耳。
雅室内,李念嚼肉都渐渐缓慢下来。
但她筷子没停,仍然夹着桌上饭菜,神情轻松。
“不是有北侍卫在么,有他在,这事何时轮得上我啊?”
她说这些时,眼角带笑,看起来大气蠢萌,天真的仿佛不谙世事的少爷公子,是那种被人挑两句就会气血上涌的年轻模样。
但自从两人相遇,李念在荒山野岭中夜观星象也能辨别青州城的方向,之后又无意中透露出自己要办书院,甚至还对素未蒙面的楚阳郡公,心性了解颇深后,沈行之就觉得看她已经不能只看表面了。
她咧嘴大笑,偶尔干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故意说一些尴尬的话和玩笑,表现得自己似乎只是个普通人的样子。
却根本不能解释她为什么动探案,会推算,明明长在深宫内院,却敢当着人面玩心机。
如今咧嘴笑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就只能骗骗邵侯家那个满脑子带她远走高飞的二少爷,根本忽悠不住他沈行之。
毕竟沈行之可是朝野里号称,道高一尺,魔能高一丈的难缠角色。
他没回答,只淡笑回礼,之后望向门口。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站在门口的佩兰迟疑了一瞬,立马面露难色,同李念回话道:“主子,那北侍卫在楼下喂马呢,要我下去叫他上来么?”
闻言,沈行之看着李念微微怔了下。
嗯,心眼是有,就是脸上还做不到不动声色。
他瞧着李念的样子,故意惆怅道:“天刚下雨,马草带泥,但若是吃不饱,我们可能就得走回去了。不如,把你这贴身的丫鬟先同他换一换?”
李念咀嚼的嘴巴都要歪了。
“……我这丫鬟清贵,没喂过马。倒是鄙人不才,有些经验。”她撸起袖子,放下自己的筷子,拾起沈行之面前一整晚都没动过的那两支,不情不愿地夹起一块肉,“来,沈大侠,张嘴。”
沈行之忍着笑,看着她为了噎死他专门精挑细选出的一大块肉,摇摇头:“马不吃这个。”
李念鼻腔里出口气。
给你夹菜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她放下肉,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这总行了吧?”
沈行之又摇摇头:“马吃草,人不吃。”
李念半张着嘴,看着他蹬鼻子上脸的模样,一股摔筷子的冲动直冲脑门。
偏偏沈行之又拿住了她的命脉,忽然慢慢悠悠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白日在青楼里,林建成私下同我讲,说你……看起来同在长乐宫住了几年的***李念,非常相似。”他说得缓慢,却像是碾在李念的心口上一样。
李念抿嘴,深吸一口气。
沈行之慢慢悠悠又道:“我当时便厉声斥责他,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闻言,李念还什么摔筷子的冲动,全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一片肉配合着素菜,搭配得当,添进沈行之的碗里,之后追问:“然后呢?你还说什么了?”
沈行之看着她,摇摇头:“没了。”
“没了?”
“嗯。”他点头,“他一介知州,最是清楚***的地位,如今大魏,太后早逝,后宫无主,别说皇后,连个答应婕妤都还没有,***自然便是最最尊贵的女人,不是他能诋毁的。”
李念边听边点头,起身给他又添了半碗汤。
“沈兄可真是博学多识,相当通透啊,李某佩服。”
沈行之看着她,又故意补了一句:“再说了,***若是真微服私访,人在民间,又怎么可能会用自己的本姓本名,出现在这呢?”
果然,李念是个聪明的。
沈行之藏在话里的台阶,她立马就能找出来,并且顺着溜下去。
她赶忙接话,硬把话题又扯回案子上。
“没错,也正如那银库主人一样,是不会用本名的。”
沈行之微微淡笑,左手端起汤碗,送到嘴边。
却听李念边琢磨,边兀自小声念叨句:“这件事,会不会和盐案有关啊……”
沈行之一愣,碗碰到嘴边,却没喝下去。
世帝借着李念出逃一事做掩护,表面上看起来是将自己的心腹楚阳郡公弃用,甚至还让原本官至三品的沈谦,领了个六品的活,颇为侮辱。
但实际上,他们两人这一出配合,是为了私盐一案。
这事情沈行之连北息都没透露分毫,而***离京之后四个月,盐案才发,是江浙一带密奏甘露殿的消息。
除了围在世帝身边总部超过四位臣子知晓外,***是怎么知道的?
李念偏着身子,慵懒靠在引枕上,还一手支着下颚,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面前桌子。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沈行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其实有些担忧。
历史上的太平五年,除了***李念嫁给楚阳郡公后,间接推动《女德》之外,还发生过不少大事。
其中一件,便是农民起义。
他的导火索,则是当时的自贡盐案,史称“盐乱”。
李念并非历史学专业的学生,所有和盐乱有关的记忆,一半是从高中历史书中得来。
另一半,则是自己毕业上班后,在通勤时间刷历史up讲故事给拼出来的。
隐约记得是经历战乱夺权后,刚刚站稳脚跟的李氏大魏,突然冒出一批来路不明的私盐。
若只是普通盐还好,问题是那盐有毒。
李念觉得那大概率就是现代社会说的工业用盐,在古代提纯技术不发达的时候,吃死人的概率极大。
大魏太平五年,内陆穷人大量死亡,罪魁祸首便是这盐。
只是它坏就坏在,不毒富人,只坑穷苦人。
战乱刚平,百废待兴的时候,穷人还没积累出几分家业,性命便已堪忧。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造反博一把。
李念想了很久,确实想不起来最初的起义是谁带的头,又是从哪里先发展出来的。
但她记得这事情的结果,盐是官商勾结,唯利是图,最终酿出大祸。
之后由楚阳郡公和建宁公世子领兵平定,次年在京城,盐乱一批,加上谋反一批,合起来斩了不少人的脑袋。
楚阳郡公因此才拿到了能弹劾***李念的,属于自己的功勋。
李念转头一想,这么说来,如果她能顺手解决盐案,似乎对自己更有利一些。
他楚阳郡公能用盐案来搞什么女德。
那***李念,若是手握盐案的功劳,不说搞夫德,退婚应该还是稳稳能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