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是第一次见谢岑。
    因为谢芷与她同龄，人又大气，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谢岑也是温润的性子。
    可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咯噔一下。
    那双眼眸与其说温润不争，倒更像是蛰伏之相，乍一看眼神与沈谦颇为相似。
    面上虽然是笑着的，但却有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让人觉得表里不一。
    她拱手行礼，只浅浅打了个招呼，便识趣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同邵安道：“你们聊，我在院子里等你。”
    邵安思量片刻，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好。
    院子里天光温暖，李念低头赏花，转了小半圈。
    书房窗内透出两个人的身影，她听不到交谈声，一个人呆着也确实越来越无聊。
    直到谢芷又下了一局，端着八珍点心过来寻她。
    “怎么不进去坐？”谢芷好奇。
    李念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他们讨论的那些东西，我听了头大。”
    谢芷“哈哈”笑起来，下颚微扬，冲着书房方向道：“兄长常说殿试时遇到了个奇才，输给他是心服口服，没想到他居然和你相熟。”
    李念尬笑一声：“我也没想到，你们都认识。”
    却见谢芷摇摇头：“不，我也是初见。”她歪着身子笑道，“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兄长那么迫切地想见到谁，他大多数时间都回绝了拜访的邀请，有阵子我还真担心他一蹶不振。”
    “不用担心。”李念道，“是金子，表面上那点浮尘根本不能掩盖其光芒，早晚发光。”
    谢芷听完，抿嘴笑了。
    她望着谢岑的表情里全是纯粹的崇拜，对他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李念忽然想起方才等候时那一道注视，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刚才棋楼里是不是还有人在二楼回廊等着？”
    谢芷愣了下，面上的神情忽就暗下来不少。
    她低垂眉眼，片刻后道：“还有一位想见兄长的，但兄长只看了一眼拜帖面上的字，连帖子都没打开，就回绝了。”
    “对方却也不肯放弃，于是等了一下午，直到方才看你们进来，才气愤离去。”她说完，看着李念了然点头的模样，犹豫片刻后才说，“据说是很厉害的人物。”
    “很厉害？”李念把羊羹塞进嘴里，“谁啊？”
    谢芷轻声道：“他姓沈，专门让我和你说，今日早些回家。”
    李念愣住了。
    说自己姓沈，还是个厉害人物，并且敢喊她早点回家的人，全京城只有俩。
    要么是假借沈家姓氏出门办事的李世。
    要么是沈谦。
    但李世已经明说自己不会来这，所以就只剩下沈谦了。
    李念站在原地，嘴里叹出一口气：“怎么哪里都有他。”
    谢芷微笑：“那位公子棋技惊人，我与他下棋，只撑了半盏茶的时间，就投子认输。”
    李念完全不惊讶，语重心长道：“他手里的棋局，可比那棋盘上的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要多得多。”
    她说到这，本不想再提沈谦，但谢芷似乎很有兴趣，追着说。
    “他棋路极稳，我变了很多法子想要突围，他不上当。见棋见心，可想而知他是个怎样有手段的人，我在这下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
    李念看着她赞许的样子，忽然话音一拐：“与那日的沈兄长相比呢？”
    与李世相比呢？
    谢芷表情一僵。
    她微微蹙眉，低头思量片刻，摇摇头：“那日将你推上来做当键盘的沈公子，我与他下棋次数颇多，他很奇怪，没有固定的路子，输赢非常随性。”
    李念微微点头。
    确实是李世的性子。
    “他啊。”李念哼笑一声，“决定输赢的关键因素，是他之后还有多长的闲暇时间。”
    谢芷一愣。
    李念又拿起一块羊羹，边吃边道：“这有的人，输赢在棋盘上，但有的人，输赢在棋盘之外。”
    还有的人，输赢就像是李世这种，完全在奇怪的位置。
    小时候李念没少被他气哭，大了回宫之后也一样。
    难得和李世下棋，他还剩一炷香的闲暇时，就让李念赢一把。
    还剩一盏茶的话，那就让李念怎么都输不了，直到没时间。
    若是空闲一下午，那用李念的话说就是半柱香开十局，气到她绝对不会再提要下棋。
    邵安和谢岑聊了很久。
    期间谢芷要照看棋楼，时不时有挑战她的人出现，以致李念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在院子里等。
    一旁棋童端来她喜欢的点心和热茶，还放了炭火，她也不急，坐在石阶上望着天空。
    太平五年还有最后半个月就会过去，京城里寒风呼呼吹，就是不见下雪。
    原本应该有的斩首盐乱叛党一事，始终没有发生。
    李念其实有点想不明白。
    不论她出不出手，干预多深，叛乱就是叛乱，没有一个朝代，没有一个皇帝愿意置之不理。
    但李世就像是翻篇一般，再也不提这件事。
    沈谦和那些内阁老臣们，也极为默契，一致不追查。
    反而是六部臣子，偶尔还能听到他们提起想追查背后真正黑手的声音。
    她望着天空，看着夕阳染红天幕，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她现在要做的是在李世的眼皮子底下，以李氏的身份笼络她自己的人心，以备未来为她所用。
    至于那些乱党，如果李世自己都不着急追查，她盲目插手，还容易落一个干政的大帽子。
    “今日多谢谢郎。”邵安从正堂出来时，李念正坐在石阶上吃了个半饱。
    她听到声音，赶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她瞧着两人一前一后，脸上都是笑意，便也笑起来。
    谢岑打量着她，抬手恭敬道：“天冷，下次坐屋里，莫伤了风寒。”
    李念眨眨眼，嘴里那块还没咽下去，只能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那我带她去逛夜市了，就不多叨扰。”邵安转身迈出门槛。
    谁知，谢岑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也同去。”
    邵安脚步顿了下，脸上也惊讶：“你也要去？”
    “嗯。”谢岑再次看了一眼李念，“你一个人带她，我不大放心。”
    说完，转身关上身后的门，上前两步，站在李念身旁。
    他脸上带着几分不悦，深吸一口气后直言：“我一向反对谢芷女扮男装，只因为这天下瞎子真的少，姑娘莫要太自以为是。一日两日不遇坏人，不代表一生都能有那样的好运气。”
    李念听愣了，站在原地，都忘了要嚼一嚼嘴里的糕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