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李念曾经推测过,但却没有真的去往这个方向想。
姊弟之前,她与李世先是君臣。
不,她连个臣都算不上。
古代天下,女子不掌握决定性的资源,打仗力气不如男子,开荒耐力不如男子,扛个大包都要比人小十斤,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之下,想要真正变得有价值,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李念又是幸运的,她出生时,家里只是一地侯爵。
成长中虽然沦落到乡野村姑,但没几年就成了一人之下。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需要依附李世,凭借自己流淌着李家的血脉,才站稳了脚跟。
她不确定李世对自己有没有情义在。
也不确定,李世是不是真的,没有把她当成一颗棋子。
她对历史越了解,知道的越多,越是不确定。
如今,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佩兰,淡然道:“萧佩兰,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佩兰愣住。
“我以前,以为你是我的人,是我在***府里唯一能说体己话的人,我把你当姐姐一般敬重着。”她轻声说,“后来,我察觉你是沈谦派来的人,你总是悄无声息地,将沈谦设给我的局粉饰掉,让我觉得他是对我好。”
“可今天,我又看不明白了呢。”李念叹息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
佩兰的眼眶红了。
她鼻子酸涩,声音也哽咽不少:“主子,我是你的人啊。”
“是么?”李念抿嘴。
“主子,佩兰对您的心,天地可鉴。”她叩首在地,“当年佩兰也是被那些流言迷惑,以为主子是不学无术之人,可亲眼见过主子的好学,亲耳听到主子的报复之后,佩兰只想利用自己身边所有的资源来保护主子,为主子想要的那个盛世,添一分力。”
“那盛世来不了!”李念怒道,“它来不了!它要踩着我的尸体,踩着所有女人的脑袋!它来不了!”
她说完,喘息着仰起头。
“我若知道,轻易改动一子后,满盘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宁可背上那骂名,宁可做那个被后世不耻提及的始作俑者。真该死!”
她看着佩兰:“你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么?”
说完,指指自己的心口,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本宫,我,现在就叫无能为力。”
“沈谦被人砍的时候我无能为力,我被人抓走的时候我也无能为力,他们要无功无过的柳侍郎一家让路的时候我无能为力,要我为护国公家那两个长歪了救不回来的女儿作保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现在圣上要问罪邵家,我还是无能为力!”
“凭什么啊!”李念问,“凭什么?好事轮不到我,坏事都我做,凭什么啊!”
她看着佩兰,许久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反正没有沈谦李世,也会冒出来个周谦王世。我只要你,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比他们重要。你做得到么?”
佩兰拱手,叩拜在地:“主子放心,佩兰的命都是您的。”
“好。”李念点头,“现在,你让马车入宫,我要面圣。”
佩兰愣了下,许久道:“好。”
但李念没想到,自己的马车还没入皇城,就被拦住。
马车缓缓停下来。
佩兰打开窗户,探身望去。
片刻后,看着车内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李念:“主子,是建安郡公世子。”
夏修竹?
李念隔着窗,看着他一人站在车边,背手而立。
“别去。”夏修竹道,“邵侯在一刻钟前已经进去了,您这时候去面圣,没什么用。”
李念刚要开口,就听夏修竹强行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补道:“邵家已经闹到柳府门口了,京城但凡有点眼线的人,现在都知道是柳白心为了报复您,当街将您掳走的。”
“什么?”李念蹙眉。
“您也证明不了这事和柳家没关系不是?”夏修竹笑着道。
李念望着他,探身挪到窗边,低声问:“谁把柳白心牵扯进来的?”
夏修竹想了想,咧嘴笑得更开:“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他竖起手指:“有人一看见你被掳走,急得连大氅都不穿,饭没吃就冲下楼,满大街找你。”
他又竖起一指:“还有的人,找不到你之后,扭头就带着护国公一起把柳家给堵门了。前脚堵上,后脚侯爷就入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没明白?”
李念在车上,夏修竹在车下。
她愣愣望着他,许久才点头。
“回吧。”夏修竹道,“圣上自有分寸。”
李念手抓着窗边更紧,她抿嘴,片刻后道:“转告圣上,沈谦受伤了。”
夏修竹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变成震惊:“什么?他那人……别开玩笑啊,他一个人杀穿半个敌营,身上也都完好无损,今日怎会受伤?”
“对方卸了他随身的一切物件,还给他下了迷药,之后迷药没散,又带着长刀骑马追出来……他护着我,跑不快。”李念慢慢道。
“***可有受伤?”他正色问,方才的笑容荡然无存。
李念摇摇头。
夏修竹低头想了想,拱手行礼:“我这就去回禀。”说完又道,“***殿下,虽然事后说这些有些马后炮的嫌疑,但是这件事确实有蹊跷,圣上的布局和谋划是让您被带至与柳家有关系的书院后院,臣斗胆一问,您是不是没被带到书院去?”
李念点头:“那个院子,和青州刘胜的院子一样,没有出口,不点灯,里面的人穿着前朝太监的衣裳。”
夏修竹倒抽一口凉气,脸都白了。
他一连点了好几下头,踮脚冲着车内喊:“佩兰,你照顾好***。”
说完,再次拱手:“兹事体大,臣这就回禀。”
“夏公子。”李念喊住他,冷冷道,“若沈谦出事,本宫定不会善罢甘休。”
夏修竹连连点头,并道:“放心吧,沈谦若是出事,最着急的人是圣上。”
他退了两步,小跑着往宫门的方向离去。
李念这才坐回马车里。
她低头瞧着衣衫上沾染的血迹,低声道:“回去吧。”
甘露殿外,邵思昌跪着等了半个时辰。
李世被人从睡梦中揪起来,只穿了一件常服,迷迷糊糊坐在椅子上。
陈公公搭着浮尘,这才同邵思昌道:“邵侯爷,请吧。”
邵思昌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迈过门槛,大老远看着还没梳头的李世,扑通一下跪下来,当场嚎啕大哭。
“圣上,***、***被人掳走了!”
李世早就知道他会找来,此时仍旧揉着额角,故作迷茫地抬头:“什么?”
邵思昌叩拜在地:“我儿和***夜游京城时,在东市被人掳走了!”
李世咣一声拍桌而起,他大声道:“邵思昌!你们邵家好大的能耐啊!”
那瞬间,他眼角余光瞄见匆匆而来的夏修竹,悬着的心便落了地。
说明李念平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