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安看她避开自己,慢慢松手,不气不恼,笑道:“不急,来日方长。”
他低着头搓手里的药丸,直到最后一颗搓好后,才起身往外走。
李念看向背影,觉得他疯了。
嚣张狂妄,不可一世,几乎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坐在床边,看着床边缘放着的小药丸,许久没说话。
次日王崇古再来时,一边号脉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昨天加了药,公主殿下服用后,有没有觉得体力变得好一些?”
李念看着他,摇摇头:“与寻常没什么区别。”
王崇古诊脉的手微微一动,另一手撸着胡子:“没区别?那我再调调药,这怎么会没区别呢?”
邵安始终站在他身旁,两手置于身前,笑而不语。
王崇古还想再问些什么,邵安此时忽然开口:“王御医,昨日那药丸你可还带着一些?”
“带着。”
邵安颔首微笑:“都给我吧。父亲自去年年底病了那么一次,病根半年不好,若是补气养血的丸子,想来他吃了也好。”
王崇古坐在凳子上,仰着头琢磨些许,点头道:“也好,那方子男女皆宜,侯爷吃些也是好的。”
他松开了把脉的手,起身走去药箱前,伸手掏了两次,把内里的七八颗都拿了出来:“就剩下这些了,若是侯爷吃了觉得还不错,提前和下官知会,这东西做起来还是得要些时间的。”
邵安尽数收入掌心,掂量下,笑着回礼。
之后他一如往昔,拿了王崇古的方子之后,送他慢慢往邵府的大门走。
“王御医医术精湛,就没想过收徒?”他笑问。
王崇古绷着一张脸,低沉道:“年轻的时候收过,后来战乱时,都死了。我们这一行不好做,本事高了,入人因果,不得好死。本事低了,谋财害命,还是不得好死。”
“那您呢?”
“我?”他仰天大笑,“问心无愧则已。”
王崇古迈出大门,同邵安拜别:“邵大人留步。”
青灰色的马车停在府门口,王崇古将肩头的药箱卸下来放在车辕上,踩着脚凳,半爬进车内。
马车慢慢在邵候府门前掉头,向着皇城驶去。
王崇古坐在车内,长叹一口气。
他揣着手,阖眼休息,之后被车夫摇醒:“大人,到了。”
小睡刚醒,王崇古癔症片刻,之后探身下马车,提着药箱,往太医院的方向去。
还没进门,远远瞧见站在门口的陈公公。
他脚步更快,低头不语,直奔东直房。
李世已经等了有段时间。
见王崇古回来,抬手免了他的礼节:“今日时间颇久,可是遭了为难?”
王崇古想了想:“到没有为难,只是听公主的回答,再看邵安的反应,昨日那药丸里夹着的小条,应该是收到了。”
李世面露喜色,拍手叫好:“好,甚好。”
“只是之后药丸传讯这条路走不通了。”王崇古直言,“***说药丸没有效果,但臣以防万一搓好的补气丸,却都被邵安要走了。”
李世一点不觉得奇怪,哼笑一声:“他是真令朕刮目相看,一套阴损的权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得滴水不漏。想必今日你带去的药丸,邵思昌也不会吃,大概率是都掰开喂狗了。”
他起身,站在直房中背手长叹:“行了,消息送到就好,之后就看她和沈谦造化了。”
李世抬脚欲走,王崇古却突然追问了一句:“圣上,您不问问***身体如何了么?”
李世的脚步顿了下。
他走出两步,站在光里,侧目回头:“讲。”
“***的毒,至多解了六成,五轮解药,上月给过第三次后就再也没接上,这样拖下去不行。”
李世背手而立,迟迟没说话。
他望着屋外,只道一声:“朕知道了。”便再也没停下脚步。
倒是陈公公走到王崇古身旁,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压着声音焦急道:“哎呀,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什么叫哪壶不开……”王崇古有点着急,“解药这事情不仅关系到公主,还关系到郡公,公公心里……”
“嘘!”陈公公赶忙示意他别吭声。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崇古,“哎呀”一声,搭着拂尘跟出去。
王崇古有些生气。
他明白君王眼里除了自己,看其他有权之人都是刺头的道理。
但他是真没想到,李世居然会这么对沈谦和李念。
一个是他过命的异姓兄弟,为了他的江山什么都能做的人。
一个是他常说对不住的姊姊,在群臣面前给她撑足了腰。
如今到好,乾坤倒转,沈谦失势之后,他立马就把自己的姊姊推到别人的府里。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糟心。
“大人,您别气坏了自己。”小德子轻声说。
自从李念出事后,小德子就被送到太医院来给王崇古打下手,戴罪立功。
他看着走远的两人,也替李念和沈谦委屈:“其实奴才也看不过去,那位的心里,到底是只有自己的。”
王崇古没点头,也没摇头。
“奴才以前在甘露殿,其实听过不少两人之间的对话。”他抿嘴,“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乐意不乐意,那位总有办法把事情说到圆满。甚至不顾前后矛盾,能黑的变成白的,一件事说得左边右边都是他有理,以至于***哪怕吃了大亏,也觉得该让步。奴才实在是……”
“行了。”王崇古看着他,厉色道,“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他转身提起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张方子:“今日的药,起锅之前加两片姜,还是和以前一样,悄悄送出去。”
小德子点头,看一眼方子上的内容,揣进怀中。
“大人放心。”他拍一把胸脯,转身欲走。
“慢着。”王崇古思量片刻,上前几步,附在他耳边道,“一定要亲口告诉他们,第四副解药拖不得了,***的身体看起来像是好些了,实际上亏损严重,再这么下去,会垮的。”
小德子没出声,看他一眼,点头快步离去。
那天晚上,李念睡梦中迷迷糊糊看到床边坐着个人。
金丝纹绣的花样,在夜月下发散出湖面的光泽。
她努力挣扎,可仿佛梦魇一般,看不清楚,也坐不起身。
李念就那么躺着,侧头看着床边人拿着帕子,轻轻擦着她的额头。
“沈谦。”她低低唤,“别走。”
擦额头的手停住。
月光下,相顾无言。
李念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虚妄的梦,不多时,又闭上眼睛,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