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关念和记忆里大不相同了。
    无关容貌，是她看她的眼神。
    赵珍愣了很久，脑中思绪不断，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她一时间竟有些踌躇。
    直到手中的手被人猛地抽离，她整个人才反应过来。
    关念没有正眼看她，她看了看赵珍一身熟悉的校服打扮，青涩的样子和她形成了明显的分割线，似乎在很久之前，她也穿过这身衣服，在校园里面拉着她的手，说些她们觉得很有趣的八卦。
    终究是不一样了。
    赵珍声音带着哭腔，她问她，“你过得……怎样？”
    “怎样？”
    关念只想冷笑，自己一身病号服，她还要问她过的怎么样么？
    赵珍知道关念对她有恨，在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如今见到她这样，她却想哭，心疼在心里四处蔓延，她一直在生病么……
    关念离她远了些，这一次，她终于正视她，看着少女灵动的面容，她一字一句道:
    “赵珍，你不该来的，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赵珍:“我知道你恨我……”
    关念:“既然知道，就不要往我眼前凑，你别以为你道歉了，就可以抵消掉我这些年所受的苦！”
    赵珍看着她没有说话，两人目光相对，皆是泪意，良久，她轻轻问她。
    “关念…可以和我说说嘛？”
    她又道:“我自己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自私，我害怕，我害怕花那么一点点钱，所以你生气了，后来我也怕，我怕你会让我丢脸，所以没敢找你讲话……”
    关念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彻底流出眼眶，她咬紧牙，不想让自己哭出声。
    赵珍很急迫，“我真的很抱歉，后来你生病了……我不知道……他们都去看你，但那个时候我回家了，家里出了点问题，等我处理好后你就已经……”
    她没敢再说下去，当初得知关念的病情后她一度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她当时想了很多，以为是关念故意想要她去找她，因为她们当时吵架了。
    但不是，毫无预兆的，关念就送去了抢救，等到她反应过来想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当时她就觉得，关念大抵是恨她了……她也恨自己，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
    “都是因为我，是我之前没有去了解过你的身体状况……之前还和你吵架……”
    她说了这么多，关念竟然觉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只知道她恨她，却忘记为什么恨她了。
    也或许她不在乎这些，无论什么原因，她觉得都不重要了。
    她笑起来看着赵珍，眼里没有一丝熟悉感。
    “赵珍，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觉得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当年的关念了。”
    关念擦了擦脸，泪水滚烫，她竟抖了下。
    “你让我说出来我的苦是么？那好，你听着，痛的难以呼吸的病痛你受过么？死亡带来的恐惧你经历过吗？在滞灵世界无时无刻不被回忆支配的痛苦你又经历过吗？”
    “有了这些经历，我不是当初的关念了……我会记得你……只是因为执念。”
    “赵珍，别以为我有多喜欢你！”
    她声音发狠，眼里满是得意，看着赵珍眼里闪过的一丝惊讶与疼痛，她觉得快意极了。
    对，她一点都不喜欢赵珍……
    “可是，关念，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关念猛然顿住，眼里闪过的迷茫让赵珍破涕为笑。
    她觉得刚刚的关念有了一丝原来的模样……不是现在的关念不好，而是她觉得关念不应该再停留在过去。
    “你别以为……”
    关念还想说些什么，但她一慌乱就特别喜欢玩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一如当年。
    赵珍拉着关念的手，她想躲，但赵珍不让，索性关念就不挣扎了。
    赵珍:“关念，你很好，我说的不是过去的你，是所有的你，现在的你美丽自信大方，还有着温柔，我觉得你好棒。”
    “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这个人，不是回忆，关念，我们出来吧，别留在回忆里，我给你更好的回忆，好不好？”
    关念:“我没有停在回忆里。”
    赵珍:“你有，关念，要不你猜猜，我是回忆里的赵珍么？”
    关念狐疑的打量着她，熟悉的校服，熟悉的脸蛋，青涩的脸庞，明明就是回忆里的样子。
    赵珍仿佛看穿了她所想，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回忆里的赵珍？”
    关念被整的都不自信了，没好气道:“难道不是？”
    赵珍笑出声，把关念看懵了。
    她转了一圈，尽力展现出自己如今的样子。
    关念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变化，明明就是回忆里的模样。
    赵珍:“我不是学生时代的赵珍了关念，我是大学的赵珍，之所以因为穿着高中校服，是因为我来的时候怕你觉得我陌生，所以就换了这件。”
    “还好……我没丢掉她……”
    大学的赵珍？来的时候？
    关念:“什么你来的时候？谁带你来的？”
    赵珍:“不知道，当时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通过那道门，就可以来见你了，然后我就来了。”
    “好像是一个小姐姐的声音，有些清冷呢，不过声音好好听。”
    听着她的描述，关念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那个神秘女子。
    不过，即使知道是她又如何，她这样做只是无用功，她已经不在乎了，死亡是她最好的解脱！
    关念叹口气，眼泪已经差不多流完了，她道:“赵珍，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我现在不喜欢你，也不恨你了，这么多年的执念或许只是因为当时你没有来看望我，所以才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她现在不那么歇斯底里，异常的平静让赵珍不知所措。
    农荷殷在远处看着，也有些心急，两人似乎快要闹掰了，看样子关念已经放下了，但执念还在，她还没有消失，那就代表她希望的根本不是这样。
    好在赵珍没有放弃，她连忙道:“关念，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这么轻易放弃好不好，我们回去，我们重新开始，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关念:“回不去啦，你不知道吧，我要死了。”
    她突然这样说，赵珍整个人都凝在了地上，死……是什么意思？她明明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明明穿越时空来到她面前这么，不可能的事情都发生了，为什么带她回去却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你在说笑吧，关念，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声音发抖，关念看着她，手指无意识抓紧，却只徒劳的抓到了一团空气。
    她道:“不是玩笑，你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死第二次，好了，你走吧，我不想多说了。”
    她转身欲走，却没想到赵珍突然拉住她，力道不重，但却还是让关念停了脚步。
    两人皆是一愣，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关念会真的停下。
    身后赵珍轻轻笑了一声，她道:“你看，你还是停了。”
    她的语气是劫后余生，却像是喝了苦瓜汁，苦的惊人。
    关念感受着心底那份松动，刚想继续说赶她走的那些话，却突然听到她用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的话道:
    “关念，你是我最好的闺蜜，没有之一，我赵珍这一生只会有你这一个闺蜜。”
    脑中似乎有什么被击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了巨浪，向关念扑来。
    “赵珍，我们是闺蜜嘛？”
    “赵珍，这个好好吃，你也吃一个，不用谢，我请你的。”
    “赵珍，我真的好喜欢你。”
    “以后你成了富婆就包养我吧，好不好，这是闺蜜应该做的。”
    …………
    身子隐隐开始发抖，关念突然就蹲了下来，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她哭出声，一声又一声，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全都倾泻出来。
    赵珍也蹲下来拍着她的背帮她缓解，可她拍着拍着，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听见关念哭，她真的好心疼，心里像是被扎了很多个小孔，每一刻，她都觉得痛。
    两人一起哭着，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绿色草地已经消失不见了，周围熟悉的景色让农荷殷呆住了，不过没多久她便轻轻笑了起来，这里是她们故事开始的地方，在这里结束的话……意义就不一样了吧。
    两人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累了，两人相互搀扶着，看见对方哭的稀里哗啦的，实在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关念都快无语了，“赵珍，你好像只大熊猫。”
    赵珍:“你还说呢，你像被人打了。”
    关念吸了吸鼻子，她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呆呆的用手碰了碰周围的椅子，坚实的触感让她愣了愣。
    是和梦境不一样的感觉。
    真的回来了……
    赵珍也发现了，眼里堆砌着怀念，这里是关念的教室，虽然不是她的，但那时候她天天都往这里跑，跑来找她玩，记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是这个教室的回忆了。
    她们也是，跑着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散了，散着散着，就长大了。
    关念看了一会儿，才道:“也不知道那个臭班主任是去教哪一届了。”
    赵珍想到她那时的班主任，就没忍住笑了出来。
    “估计不知道跑去哪里打牌了。”
    关念也笑起来，“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最喜欢叫我回答问题了，明明知道我不会，还要我回答，你知道是为什么呢？”
    赵珍:“因为你口音。”
    对啊，当时她有一点口音，其实和他们差不了太多，但听起来就是很好玩，所以班上同学就喜欢逗她，现在想想，还真是怀念。
    “赵珍……你怀念么？”
    “怀念啊……关念啊，你不知道大学生活根本就不是想象中那样，没有你，也没有大家，真的一点都不快乐。”
    “你也不快乐么？是因为我么？”
    关念看着她，赵珍轻轻摇头，“也不全是，我当时很恨我自己，你这么好的朋友，既好看，又可爱，还真诚，我在想当年为什么我突然发疯，怕惹事。”
    他这样一番话让关念愣住了，之前，这样的场景她想都不敢想，再好的梦境也只是梦境，现在就在她面前，她却不敢触碰。
    也是，当年她也有错。
    关念道:“其实当年我也有错，我不该放不下面子，我希望你来找我，我轻易的怪罪我们的感情，我太过于激进，不该冷暴力解决。”
    她还说了很多，赵珍却并不觉得是她的错。
    说着说着，关念便有些困了。
    她看着赵珍，眼底的寒冰最终破碎，她笑道:“可以再说一次那句话么。”
    她没指明，但赵珍知道是哪句。
    “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闺蜜，没有之一！”
    “我一生只会有你这么一个闺蜜。”
    困意越来越强了，关念发现赵珍眼神透着害怕，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自己正在消散的右手，半晌，她笑了。
    视线透过迷雾，她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农荷殷，无声说了句谢谢。
    农荷殷笑着轻轻点头，眼里是化不开的笑意，她也说了话。
    “保重。”
    关念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美好的感觉了，在滞灵世界的时候，没有一件是好事，带着仇恨的日子太难熬了，她想过自杀，但没有成功。
    于是她疯了，她想让别人也痛苦，但却忘了，出现在那里的滞灵，又有谁是幸福的呢，就连看起来最为温柔无欲的农荷殷，她心中又何尝没有伤呢……
    是她太自私了。
    她抚上赵珍的脸，很开心的说，“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这句话，现在，很谢谢你，你也是我最好的闺蜜，没有之一。”
    “曾经我恨你杀了我，但现在你又救了我，赵珍，我们已经扯平了，以后，不要难过了。”
    “要让我，走的开心啊……”
    身子大半都快要透明，赵珍也明白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这次，是欢喜的泪水。
    她笑道:“关念！是你救了我，我以前自卑不自信，是你救了我，下辈子……我还来能找你吗？”
    关念很开心她的请求，“我也是这样想的，来世，我们再做好朋友，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