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赵军如同夜间蛰伏的兽,于黑暗倾巢中跃出,从四面八方冲向大魏军营。
魏军立刻开始迎战,高处的将士们往外发射流火箭,却挡不住源源不断的人马。
很快,刀剑相击声,嘶鸣的战马声,还有战士的高喊声齐齐爆发,顷刻间,边塞硝烟四起,将原本极美的星夜染成一片混沌。
帐外火光一片,数万人的喊杀声如同接连不断的惊雷在江近月耳边不断炸开,她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觉得自己几乎快被这声音震碎。
但江近月面上不显,她格外地冷静,努力让自己屏蔽外界的刀枪剑雨声,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一并塞入行囊之中,随后躲在帐中的隐蔽处,透过帐子边缘的缝隙,静静观察情况。
赵军来势汹汹,大魏也不是吃素的,眼下赵军没有攻打进来,军营是最安全的存在,她不应感到害怕,但也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不多时,青崖急匆匆入内,江近月以为他是来接自己回城的,于是立刻站起身,抱着包袱问青崖:
“我们现在回城吗?”
青崖立刻摇摇头,他先关好门,这才对江近月道:
“夫人,外头已经开战,眼下您不能回去,您先在帐中安心待着,属下会在这里保护您,外头也全是大魏的兵士,您不用怕,我们听世子的吩咐再行动。”
江近月闻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点头,抱着包袱沉默地坐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风声猎猎,勾起帐门一角。
透过那一角,她能看见帐外人来人往,所有人身上都有自己的任务,皆行色匆匆。
江近月注意到主帐不远处一个黝黑的老兵,他在人群之间穿梭,和其他人一起配合着,不断往前方运送箭矢。
他战盔下露出的鬓发已经苍白,黝黑的面容上,一双眼被火光照射着,显得格外的亮。
江近月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只看着他来回动作,许久没有出声。
守在一旁的青崖见她这样,颇有些不太习惯。
夫人这回居然没哭?
江近月这样子仿佛回到了当初她孤身一人借住国公府的时候,神情坚韧又倔强。
这要是世子看见,不得心疼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害怕吗?属下会一直保护您的。”
江近月似乎这才意识到帐中还有个青崖,她回过神,指着外头那些人,轻声说: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前几个月夫子教小葫芦的那首民歌,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不知这里的将士,又有多久没回去了呢?”
若是边关不打仗了,他们是不是也有回到家里的那一天?可是那样的日子多久才能来?他们还有回去的那一日吗?
青崖闻言,有些惆怅:
“许多十几岁就到边关的小卒,他们最幸运的事,就是在边城安家立业,或者博得功名。至于回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幸事,战死沙场,才是大多数人的结局。”
如今,在大魏和赵国,边关百姓十室九空,将士沙场浴血,这难道就是赵雪客乐意看见的吗?
江近月心中无法理解,人也无法去前线为国效力,她没什么能为他们做的,只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拖陆晏廷的后腿。
若是此刻陆晏廷让她离开,她绝对能第一时间便走得远远的。
若是她犹豫不决,以泪洗面,不肯离开,就等于把他的软肋暴露在赵军面前。
她才不会成为谁的拖累,这辈子都不要,绝对不要,就算那人是陆晏廷也不行。
二人在帐中沉默一会儿,青崖又嘱咐她:
“夫人,我们也许随时都要动身,您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江近月点头,见青崖一直捏着拳头,想必他的心里也不轻松,倒反过来安慰他:
“青崖,没事的,当时太后宫变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还猜过自己会死在乱葬岗,还是直接死在皇宫里,但是那时,太后娘娘告诉我任何时候都要镇定,只要镇定下来,一定会有办法。”
“你看,后来我不也出来了吗?”
那时,她帮赵雪客假死出宫,太后为她求情,让她出了宫,再后来,她就遇到了陆晏廷。
想到这,她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帮他。
若是当初没有帮他,今日的事是否不会发生?
好像也不是这样,那时的自己不过一个小小宫女,根本无足轻重,只是赵雪客计划中的一环。
没有她,赵雪客自然也能顺利出去,只要换个人,捏住她的软肋,轻松便可做到。
狡兔三窟,就算是没有人证,赵雪客那样狡猾的人,也一定有让自己全身而退之法。
从来不是因为她帮了赵雪客,他才能逃走,而是因为,他们刚好选了她而已。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她曾经渺小得可笑、愚蠢得可笑。
可如今到了这般关头,和赵雪客的仇恨却不是她最关心的事,她只希望陆晏廷能平安回来。
江近月抱着包袱,面色看似镇定,但是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的不安。
陆晏廷,可千万要平安,一定要平安回来……
不然,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和小葫芦交代。
……
这一夜,江近月一直坐在原地未动,她和青崖一起,时刻关心着外头的局势。
赵雪客今夜的偷袭之举意味着赵魏两国的休战期结束,在之后的日子里,大战小战不将会同之前一般连续不断,不知何日才到尽头。
到了第二日的黎明时分,前线来报,各处援军到达,局势终于扭转,大魏渐渐占了上风,赵军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
等日头升起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一夜未归的陆晏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