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煜从未想象过贺令娴可以有这样的风华气度,迟疑呢喃道:
“可你一个弱女子......”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我是女子男子又有什么分别?”贺令娴淡然道,“二公子稍候,我去把望北给你带来。”
贺令娴信步来到后堂,先去找来了蓁儿,语重心长对她言道:
“你在贺家待了这几年,除了我和贺将军外,就属你与望北最为亲近。陆二公子现就在正堂,你带着望北和他走吧。”
蓁儿闻言惊愕:“贺姑娘,到底怎么了?”
贺令娴道:“我来不及解释太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二公子。我只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姑娘请讲。”蓁儿满目诚挚。
贺令娴萧然叹喟,把话在口中咀嚼了数度,才说了出来:
“如果日后你还能见到我和令昌,我们自会把你和望北接回来;但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们了,不要留在陆家,带着望北去找遇安。”
贺令娴的话让蓁儿胆颤心惊,不禁惶急问道:
“贺姑娘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你答应我!”贺令娴握紧了蓁儿的手。
蓁儿此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贺令娴说得如此恳切,便含泪应承下来。
贺令娴把心放宽,了无挂碍地去唤来了贺望北。
贺望北不满四岁,懵懵懂懂的,还以为贺令娴邀她一起玩耍,仍喜洋洋道:
“娘亲来看我用藤条编的盾牌,和舅舅拿的长得一样!”
贺令娴俯下身来,轻轻摩挲着贺望北吹弹可破的脸蛋,两滴泪不自觉蓦然坠下,滴落在贺望北脸上,惹得她惊讶了一下:
“娘亲怎么哭了?”
贺令娴拭去眼泪,蹲下来搂着贺望北,温柔说道:
“望北天天在家里闷着,都闷坏了吧?想不想去找你爹爹玩呢?”
贺望北眉开眼笑:“娘亲也会陪我一起去吗?”
贺令娴凝噎,勉强撑着笑道:“娘亲要照顾这么大一家子,就不陪望北去了。蓁儿陪你去好不好?”
说话间,蓁儿走上前来,对贺望北张开怀抱:
“大姑娘来跟我走吧!”
贺望北素日里就喜欢和蓁儿一处玩,虽然贺令娴不陪着她让她有点遗憾,但有蓁儿为伴,她还是欢欢喜喜的。
蓁儿收拾好随身细软,带着贺望北来到正堂,见过陆煜后,三人便一道离开了。
贺令娴站在府门口遥遥凝睇,欲把秋水望穿,想留下一个最后的念想。
她不曾宣之于口,但心中想的全是诀别之词:
“望北,若为娘不能陪你长大,你要好好跟着遇安学文习武,将来成为像你阿翁和舅舅那样顶天立地的盖世豪杰!”
三日之期转瞬即到,被诓骗来抵挡燕军的襄阳百姓拥堵在北门附近,等待着开门的那一刻。
午时已到,城门开启,人群似潮水一般向外涌出,然后四下逃窜而去。
门外亟待攻城的燕兵看了,个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还没开始攻呢,怎么里面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前线的燕兵火速去请示宇文锐及,询问下一步军队动向。宇文锐及一番思索后,下达命令:
“不可全军冲杀进城,先派一支先锋小队入城,探查后将城中情况报与我知!”
燕兵鱼龙混杂,多少有些不守军法的顽劣野蛮之徒,见城门打开,便财色心起,争当先锋小队入城奸淫掳掠。
东西南三门外的燕兵闻讯,也是心痒难耐,未征得宇文锐及的许可,十个里有七八个偷跑回来,从北门溜进城中。
一早守候在南门附近的李允璟并朝廷重臣见南门外燕兵逐渐稀疏寥落,遂命留守的荆襄军打开南门,解决掉剩余为数不多的燕兵后,径直往南郡方向而去。
城郊不远处的驿站藏着诸臣各自提前备好的车驾马匹,诸臣各带了一些要紧的家眷,各乘马车分散离去。
李允璟和阮婕妤所乘的马车一直由陆家率荆襄军保护着,陆煊陆煜也时刻守护在皇帝与太后周遭。
蓁儿抱着贺望北,紧紧跟在陆煜身边。
“蓁儿姨姨,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贺望北问道。
虽说在场的大人个个行色匆匆,满面惊慌恐惧,但贺望北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好奇。
蓁儿柔声道:“望北乖,咱们去南郡玩儿。南郡的江陵挨着长江,还可以下水抓鱼。”
襄阳城中,由于北门四敞延开,大批燕军不受控制地闯入。城中小到寻常百姓家,大到公卿王侯府,都遭到了惨绝人寰的洗劫。
贺令娴听着城中混杂喧嚣的喊杀与哀嚎声,冷静地做好了准备。
府门在原有基础上又加上了三把锁,并用沉重的碾子和石墩抵住了;每一道墙垣顶部都提前镶嵌上了碎瓦片和削尖的竹子。
她让贺府中腿脚不便的老年亲眷躲在府内地窖中,亲自带领府中青壮年的小厮和丫鬟守卫在府门口和墙垣较矮处。
贺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兵刃,每一个小厮和丫鬟手中都拿着刀剑和盾牌。
贺令娴自己穿上了一套贺令昌的盔甲——这盔甲很大很臃肿,显然是不合身的,但贺令娴纤瘦的身躯装在里面,竟瞧不出一点柔弱的气质。
此时此刻,没有晓风残月下的依依烟柳,只有大漠孤烟下的骄杨劲柳。
偶尔有几个燕兵不畏瓦片尖竹,从墙头上爬进来,均被贺府的丫鬟小厮持械群殴致死。
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受伤的燕兵挣扎爬行到贺令娴脚边,是她一剑刺下,完成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从午时开始,贺令娴就率众守护着阖府老弱,一直到薄暮时分,外面的嘈杂声音才逐渐弱下来。
贺令娴不敢放松,命令身强体健的丫鬟小厮两班换岗,彻夜守护在门前。
她自己则赶紧前往府中地窖,将藏匿在这里避难的老年亲眷一个个扶了出来。
贺家的一位远房姨婆老泪纵横,拉着贺令娴的手感动道:
“姑娘自己不逃难去,还留在这里护着我们这些风前残烛。你要是出事了,这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贺令娴安抚好众亲眷,让她们各自回房休息,而后自己又重新回到府门前守着。
整整一天一夜,贺令娴未曾合眼。廊前月下,她就是此间天地守护众生的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