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娴深感认同:“是啊。一方面在你身边安插个卧底,正如从前玉美人那样;另一方面在大祁朝廷掀起轩然大波,正如现在这样。”
孟遇安已经从刚得知北燕欲送男和亲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对这件事有了更深一层思考。
外交文书中称,如果孟遇安有意,则双方可以以此为契机继续往下洽谈。
孟遇安考虑之后,觉得如果现在自己立刻拒绝,那这谈判也就僵住了,难保不让边境重现战火。
“北燕既然舍得下脸面送个宗室男‘嫁给我’,那就再看看这独孤太后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吧。”孟遇安做出了决定。
孟遇安回复了外交文书,但提出了新的条件:
她要独孤太后亲自面晤谈判。
北燕朝中当即有一些人提出了反对,其中情绪最强烈的是宇文锐及:
“末将恳请太后,万万不可答应孟遇安的要求!她是个阴险狠毒之人,几乎是杀人不眨眼,皇叔慕容恺就是如此命丧在她的枪下。她想与太后面谈,焉知不是欲刺王杀驾!”
说着,他看向了身边的谢凝之,拉他出来为自己背书:
“谢大人去年曾赴京口北固楼劝降孟遇安,也险些命丧她的手中,受了那样重的伤,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
谢凝之本不想多言,但被宇文锐及强行点名,只能勉强说两句:“大将军言之有理,请太后三思。”
独孤太后没有马上表态,看向殿中煌煌诸臣,徐徐问道:
“其他爱卿以为如何?”
和宇文锐及一样持反对意见的人又各自说了几句,都是些差相仿佛的话,独孤太后也没听进心里去。
她注意到的是,有相当一部分朝臣一直维持着沉默观望态度。
独孤太后心中清朗如明镜,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铎登基之初因为年纪太小,才让独孤太后临朝称制,代帝施令。她把持朝政五六年,慕容铎也渐渐长大了,现在到了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有不少朝臣开始上表要求她还政于帝。
今日缄口不言的朝臣,大多就是那些要求她还政的。
他们巴不得独孤太后鲁莽行事,要是真能趁此机会让孟遇安刺王杀驾,倒省了日后费事政变夺权。
看出了众朝臣心思的独孤太后讳莫如深,云淡风轻中即拍板决定:
“给南祁回信,就说朕求之不得,愿与她相见。”
几番沟通协商下来,燕祁会面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份,而地点就在洛阳和宛城之间的尧山山麓的一处开阔平原地带。
在赴会前半个月,独孤太后即在宇文锐及率数万大军的护卫下,先从晋阳启程奔波至洛阳,稍作休整后再前往宛洛之交。
孟遇安则离得近些,只带了顾修之和一些随从轻装简行从襄阳赶到宛城,直接调动宛城驻军赴会。
两国首脑相会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牵动国家命脉。
因此,孟遇安和独孤晟提前彼此约定好,在山麓平原处设一桌薄席素宴,两人均不披甲、不持械、不带扈从,随行大军退避百步开外。
尧山在侧,宛洛古道,三月莺时,鸾凤初会。
孟遇安见到独孤太后的第一眼,便觉得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几乎相同:
通身散发着王者的气派,眼神中有掩盖不住的尖锐锋芒,看年纪也不超过三十岁,却有洞察世事的自信和沉淀。
孟遇安并没急着先开口,是独孤太后率先说了第一句话:
“早听说将军年轻,却不曾想你这样年轻,竟是溢满的少年气,实在令朕钦羡。”
孟遇安道:“太后春秋鼎盛,何必钦羡于我。慕容鲜卑在太后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才真教我钦羡呢。”
独孤晟微微一笑:“朕不过是受家族和先帝错爱,才能代幼帝治国,哪里比得上将军被褐怀玉,从底层打拼到如今的地位。”
几轮虚情假意的客套结束,正式进入主题。
“太后愿意送男和亲,确实有诚意,”孟遇安道,“但你我权掌一国,当然都知道国家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独孤晟笑问道:“将军觉得是什么呢?”
孟遇安亦淡然而笑:“太后不用跟我绕弯子,你派尉迟漪南下致意言和,若不为着止戈休战、休养生息,还能为了什么呢?”
“将军要求与朕面晤,想来也有此意了?”独孤晟道。
“多年来南北兵戈不息,百姓深受其害,太后的忧患一定不比我少。既然现在你我都有握手言和之意,为何不把这‘和’再做得大些呢?”
孟遇安的话让独孤晟起了兴趣:“如何做大?”
“南北对峙隔绝,文化贸易不通,长江商旅航运近乎废止,于发展实在不利。”孟遇安仪态端方道,“太后就不想重启南北沟通吗?”
孟遇安边说着,边抬起手臂,将自己的衣袖展示给独孤晟看:
“远的不说,就说这样材质的纱帛丝绸,恐怕北燕稀缺得很吧?更莫说荆扬鱼米之乡的农产,还有各色手工制品。”
独孤晟心照不宣地笑道:“将军对大燕也是有所求的吧?太行山与贺兰山的煤炭,祁连山与焉支山的骏马,朕想将军是早就动了心思的。”
孟遇安没有出言回应,只是报以同样的笑。
良久,孟遇安才开口怅然道:“谁都想一统天下名垂青史,为了来人苦今人的事,我大概上辈子就很熟悉了。可我现在觉得,执牛耳者不能只有非黑即白的选择,眼里心里要时刻装着当下鲜活的万千生命。”
她轻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目不转睛地盯着独孤晟,继续说道:
“你我的胜负不值什么,就算太后在乎,我是不在乎的。将来鹿死谁手,或许可再较量,或许自有定数;但是眼下,不宜再有隔绝对立。”
独孤晟刚才冷峻的目光此时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感:“将军果然心怀川海,与你交谈,朕受益匪浅。但有一事,朕要说与将军。”
“太后请讲。”孟遇安不动如山。
“将军在襄阳城郊大败宇文锐及,声势之大,如引天雷震动。朕很好奇将军是如何做到的?”独孤晟毫不避讳。
孟遇安秘而不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正心正行,自有上苍襄助,何须奇技淫巧。”
独孤晟不买她的账:“将军不愿说就算了。既然朕与将军交了这个朋友,以后来日方长。”
罢了,又意味深长笑道:“只是和亲之事,请将军务必答允。将军少年英杰,怎可没有良人相伴,这也是朕对将军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