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红来的时候，根本没把这事太当真。
    没当真的原因就是……觉得不靠谱。
    天上有没有掉馅饼就恰巧掉在你头上的好事情？
    又愿意来的原因则是……林道西是唐娟的孩子，亲不亲生也是唐娟的孩子，林路北现在还跟着林道西混呢。
    但凡林道西可以活好，那林路北也能活好了。
    作为亲大姨，有些责任，她揽了。
    进大门没什么人拦，其实门口也有门卫。
    林道西心眼子转着，打听着赵露爸爸口中的那个姐姐，一打听才知道，福利科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找到福利科去。
    见到了赵露的大姑。
    大姑也是一脸懵。
    说是要去给亲弟弟打个电话。
    唐春红脸色隐隐见青。
    这两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就这样谈生意？
    这不是胡来嘛！
    她也是在办公室，就从来没见过这种没有章法的事情。
    乱来！
    赵露她姑给弟弟单位去了电话，赵露她爸在电话把事情都说了，赵露她大姑……一中毕业的。
    就是剩下的书，没读了。
    那时候和现在情况又不一样。
    同个学校出来的师姐师妹，情分又不一样。
    等到大姑人再次回到办公室，脸上肉眼可见笑容更多了。
    “你一中的啊？咱们还是校友呢，这书应该读下去……”大姑觉得可惜。
    太可惜了。
    这要是她侄女、外甥女，她都供！
    林道西笑笑，将这页翻过去不提，只说同校情分：“不知道大姑那时候校长是……”
    大姑说着还是现在这个。
    两个人有了共同话题，果然谈得彼此都很高兴。
    大姑问林道西：“你手里有多少糖？要卖多少钱？”
    厂里工人挺多，买少的话……按说不可能分成几份去采购。
    市场上就是卖得多，价格压得多。
    “还能有一百七十斤左右……”林道西报了个稳妥的数目。
    唐春红听见数字也是明显一愣。
    带回来这么多的糖？
    怎么弄回来的呀？
    这俩孩子出去的时候车票是怎么买的？
    别说是小孩了，就是他们工会出去出差，那坐票都买不到，好些时候也得站着。
    想着数字，脑子又飞快算着钱，想怎么样才能让孩子多赚点钱，这个价格压到多少才能叫对方决定帮这个忙！
    人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校友也是一样。
    有些时候，一个学校毕业，也是你的资源之一！
    来的时候没想到，现在想想……林道西读过的一中，哪怕就读了几天，这就是她的优势之一。
    “六块五是吧？我给你都收了！”
    “大姑，我能压到……”林道西马上站起身，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眼中的表情很是纠结，又仿佛下了狠心。
    其实……
    她耍心眼了。
    她张嘴就说可以给到三块四块，那买卖就没办法做了！
    千辛万苦扛糖回来，不肯在钢城附近进糖卖，她是为了多吃苦吗？
    她是为了多赚钱！
    她卖的是钢城没有的奶糖，她就能卖到六块五一斤！
    但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有些时候林道西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是不是有两个灵魂？
    不然好像突然间就学会了变脸术呢？
    “我给你五块……”林道西挤出来一个报价。
    唐春红马上张嘴搭茬：“应该应该，您也是帮孩子，我替孩子谢谢您……”
    大姑对着唐春红客气笑笑，其实她看得出来唐春红也不是个一般人。
    一般人说话也不这样。
    她经常同工人们打交道，那些人……可没这么多的弯弯绕。
    能干上来的人物，那说出口的每句话必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甚至恭维人也是一样。
    普通人只讲，自己活好了不受气比什么都强！
    他们要的是不受气，反正恭维不恭维不都是开那些工资，也没打算往上干！
    对唐春红是真客气，对林道西则是真爱怜。
    学姐疼学妹的那种爱怜。
    “六块五你把糖都给我了，我也不占你便宜，我也知道奶糖不好弄过来……”
    上海奶糖她知道。
    就是渠道没打开，还有预算……发福利也不是有钱使劲花的，得有成算。
    150斤的糖，再加点便宜的块糖，这样综合综合，发下去就凭本事抓。
    工人福利肯定没有这些，这些是额外分给中高层的！
    需要点硬货充充脸面。
    所以等于说，她是真心实意帮助林道西，林道西也是帮她拓展了思路。
    互相成全。
    “赶紧谢谢……”唐春红马上叫林道西道谢。
    其实换做是她，她还是会以偏低一点的价格把糖给眼前的人。
    这样的人物，结交下来……暂时用不到以后也会有用。
    但，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她就没再多说话。
    “大姑谢谢您！以前总听说我们学校走出来的人都很团结，现在一看确实是……我其实都算不上是一中的人，有幸进去读了几天书，感谢您！”林道西将腰弯了下去。
    真心实意感谢。
    全心全意。
    “你这孩子……”大姑拽过来林道西的手，叮嘱她：“这也不算是什么，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别让生活把你打倒了，好好的生活着，将来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掏心掏肺说着，叮咛着。
    不求什么回报，只求这孩子往正路去走，往大道上走！
    正因为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不过她那时候没办法继续读下去，是社会的原因。
    现如今，她过得也很好，比很多人都好。
    任何时候，她坚信付出一分，就会有一分的收获！
    大家都死守着钢城，你看这小孩就很聪明，她闯出去了。
    只要走大道……未来总能赶上一次好时候！
    林道西回握大姑的手，湿润了眼眶。
    大姑也是个热心肠，见孩子这样子，心里不落忍。
    林道西的手……离开了自己的大腿。
    眼泪是真。
    因为疼，所以眼眶里慢慢就有了眼泪。
    她不太喜欢以流泪去博取别人的同情，但似乎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的心中非常平静，她想，你看她就是这样的怪人！
    她既不激动，又不难过。
    反倒是眼前的两个大人，唐春红眼眶里有热泪，看着似乎是真的马上要哭出来了……也许是想起来了她可怜的三妹妹。
    大姑看着她，似乎也想起了某些吃苦的记忆。
    只有她。
    心中一片清明，一片冷静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