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听到王夫人叫他,赶紧跑过去,原来王夫人打算带他去拜访甄夫人。宝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赶忙换上衣服,跟着王夫人就去了。到了甄家一看,发现那里的情况和荣宁差不多,只不过有一两处稍微气派些。一问才知道,甄家真有个宝玉。甄夫人还留他们吃饭,一直到天黑才回家。宝玉这回可真信了。晚上回到家,王夫人又吩咐准备高档的宴席,还请了名班大戏,把甄夫人母女请过来。过了两天,她们母女也没告别,就回任所去了,也没啥好说的。
这天宝玉瞧见湘云病情好转,就脚踢了踢黛玉的门。黛玉刚好午睡醒来,宝玉不敢打扰,只见紫鹃在走廊上绣着花,就问她:“昨晚咳嗽好点了没?”紫鹃回:“好多了。”宝玉笑哈哈地说:“谢天谢地,你可别再病了。”紫鹃也乐了:“你也会念佛,真是新鲜。”宝玉哈哈笑着说:“病得没办法,只好病急乱投医嘛。”说着,他看到紫鹃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弹墨绫绵袄,外面套了件青缎夹背心,宝玉就上手摸了摸她:“穿这么少,还坐在风口,现在天气又不好,再冻着了怎么办?”紫鹃忙说:“咱们以后可得注意了,别老动手动脚的,你一年比一年大,老是这样,人家看着不像话。那些混账东西背地里编排你,你也不留心,还跟小时候一样,这怎么行?姑娘总吩咐我们,别和你太亲近。你最近也看到了,她躲你都来不及呢。”说完,紫鹃拿起针线进了别的屋子。
宝玉一看这情景,心里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就那么愣愣地盯着竹子发呆。这时候祝妈正在那儿挖土种竹,打扫竹叶,宝玉一下子感觉灵魂都飞了,就随便在块石头上坐下,发起愣来,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就这么呆呆地坐了好久,心里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雪雁从王夫人那儿拿人参回来,路过这儿,一扭头,瞧见桃花树下的石头上有个身影,手托着个腮帮子,正发愣呢,定睛一看,那不是宝玉是谁?雪雁心里直嘀咕:“这天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儿干啥呢?春天这会儿,有病的人容易犯病,难不成他也犯傻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就走了过去,蹲下身笑着问:“你在这儿干啥呢?”宝玉一见雪雁,马上说:“你来找我干啥?你也是女孩子啊,他们防着我,不让你理我,你却还来找我,要是让人看见了,又得说闲话了。你快回去吧!”
雪雁一听,心里暗想:哎,看来他又被黛玉给欺负了。于是她回到屋子里。黛玉还没醒,雪雁就把人参交给了紫鹃。紫鹃好奇地问:“太太在干嘛呢?”雪雁回答:“太太正在睡午觉呢,所以我才等了这么久。姐姐,我给你讲个笑话:我等着太太的时候,和玉钏儿坐在下屋里聊天,没想到赵姨奶奶冲我招手。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她只是请假出去陪她兄弟守夜,明天还要去送殡。她的小丫头小吉祥儿没衣服穿,想借我的月白绫子袄儿。我心想,他们家也不是没有衣服,去那种地方,万一弄坏了,自己舍不得穿,就借别人的。借我的,弄坏了也无所谓,但我就想啊,他们平时对我们有什么好?所以我就说:我的衣服首饰都是姑娘让紫鹃姐姐保管的。我得先去告诉他,然后再告诉姑娘,得多麻烦啊,别耽误了他们出门,不如再借给别人吧。”紫鹃笑着说:“你这个小家伙,还挺会推卸责任。你不借给她,却推到我和姑娘身上,这样别人就不会怪你了。她现在就要走吗,还是明天一早再走?”雪雁说:“现在就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走了。”紫鹃点点头。雪雁又问:“不知道姑娘醒了吗?谁又把宝玉气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急忙问:“在哪里?”雪雁说:“在沁芳亭后面的桃花树下。”
紫鹃一听到这话,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又叮嘱雪雁:“好好待着,一叫你就答应,我一叫就过来。”说完,就离开了潇湘馆,直奔宝玉而去。到了宝玉那儿,她带着笑说:“我随便那么一说,还不是为了大家好。你却跑这儿风里哭,要是哭出病来怎么办?”宝玉马上笑着说:“谁生气了啊!我是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想想你们都这么说,别人肯定也会这么说,将来都不搭理我了,想想就有点难过。”紫鹃就挨着宝玉坐下。宝玉笑着说:“刚才说话你还躲开,现在怎么又坐过来了?”紫鹃说:“你忘了啊?几天前你们俩聊天,赵姨娘突然进来,我才知道她不在家,所以我过来问问你。那天你和她说到‘燕窝’,后来就没再提,我正想问问你呢。”宝玉说:“也没啥,我就是觉得宝姐姐既然是客人,吃着燕窝又不能停,老是要也不太好。虽然没敢跟太太说,但我跟老太太提了一下,估计老太太跟凤姐姐说了。我告诉她的事,还没说完呢。现在我听说你们每天能吃上一两燕窝,这样就没事了。”紫鹃说:“原来是你搞的鬼,真是谢谢你费心了。我们还在纳闷,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每天送燕窝呢,现在明白了。”宝玉笑着说:“多吃两年,习惯就好了。”紫鹃说:“在这儿吃习惯了,明年回家,哪有那么多钱吃这个?”
宝玉一愣,赶忙问:“谁家去呀?”紫鹃答:“妹妹回苏州老家去。”宝玉笑了:“你又在逗我啦。苏州虽然是我们的原籍,但自从姑母过世后,没人照顾,才接她过来的嘛。明年回去找谁呀?你这不是明显骗人嘛。”紫鹃冷笑一声:“你太小看人了。你们贾家是大户人家,人口众多,可除了你们家,别人家都有爸爸妈妈,难道房族里就真的没人了吗?我们姑娘刚来的时候,是因为老太太心疼她年纪小,虽然有叔伯,但毕竟比不上亲生父母,所以接过来住几年。等她长大了,自然是要回林家的,总不能让林家女儿一直在贾家住一辈子吧?林家虽然穷得吃不上饭,但也是书香门第,绝不会把自家的人随便送给亲戚,让人笑话。所以,早的话明年春天,晚的话秋天,这里不送回去,林家也会有人来接的。前天晚上,姑娘还和我说了,让我告诉你,让你把她以前送给你的小玩意儿都收拾出来还给她;她也会把你送给她的东西收拾好的。”
宝玉一听到这消息,简直像头顶炸了个响雷。紫鹃等着他回话,可左等右等,他就是闷声不响。紫鹃正想再问,晴雯就跑过来说:“老太太找你呢,没想到你在这儿。”紫鹃笑着回:“他在这儿问姑娘的病,我跟他说了老半天,他就是不信,你干脆带他去吧。”说完,她自己就回房去了。晴雯一看宝玉那傻样,一头热汗,脸都憋紫了,赶紧拉着他手直奔怡红院。袭人一见这阵仗,慌了神,直说宝玉是中了邪风,身体里热气被风吹了出来。但宝玉发热还不算大事,关键是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还挂着口水,都没知觉了。给他枕头,他就躺下;扶他起来,他就坐着;给他倒茶,他就喝茶。大家一见这情况,顿时乱作一团,又不敢马上跑去告诉贾母,先让人去请李嬷嬷。李嬷嬷一来,瞧了半天才问了几句话,宝玉没反应;摸了摸他的脉,又猛掐了他的人中,掐出了深深的印子,他居然也不觉得疼。李嬷嬷惊叫一声:“这可怎么了得!”接着抱着头大哭起来。袭人急得拉她说:“您老看看这情形,告诉我们该咋办,先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吧。您怎么先哭上了?”李嬷嬷一边捶床一边说:“这孩子没救了,我这一辈子的心都白费了!”
袭人因为这老家伙见多识广,就请他来瞧瞧。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信以为真,跟着一块儿哭了起来。晴雯赶紧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袭人。袭人一听,急忙忙地跑到潇湘馆,看到紫鹃正在照顾黛玉吃药,也顾不上礼貌了,直接冲上去问紫鹃:“你刚才跟宝玉都聊了些什么?你快去看看他!你回去告诉老太太,我不管了!”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黛玉突然看到袭人一脸焦急愤怒,眼角还挂着泪,举动特别反常,也慌了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袭人缓了缓情绪,哭着说:“不知道紫鹃那姑娘说了些什么,宝玉那傻小子眼睛都直了,手脚冰凉,一句话也不说,李妈妈掐他都不觉得疼了,已经没气了大半截了!连李妈妈都说没救了,她放声大哭,估计这会儿已经断气了!”黛玉一听这话,心想李妈妈那么有经验的老妈子都说没救了,看来是真的不行了,她“哇”的一声,把刚喝的药全吐了出来,咳嗽得死去活来,脸色通红,头发散乱,眼睛肿得厉害,连喘气都费劲。
紫鹃赶紧跑过来给黛玉捶背。黛玉趴在枕头上喘了半天才缓过来,推开紫鹃说:“别捶了!你不如拿绳子来把我勒死算了!”紫鹃说:“我都没说什么,就是开个玩笑,她就当真了。”袭人说:“你还没摸清她的性子,动不动就拿玩笑当真。”黛玉问:“你到底说了啥?赶紧去给她解释清楚,说不定她就能缓过来。”紫鹃听罢,急忙下床,和袭人一起去了怡红院。结果一看,贾母和王夫人她们都在那了。贾母一看到紫鹃,火冒三丈,骂道:“你这个小丫头,到底和他聊了些什么?”紫鹃忙解释:“我真的没说什么,就是开开玩笑。”宝玉一见紫鹃,突然“哎哟”一声,哭了出来。大家一见这情景,都松了口气。贾母拉着紫鹃,以为她惹宝玉生气了,让她道歉。结果宝玉死死抓住紫鹃,说:“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大家都不解,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紫鹃说想回苏州,结果一句玩笑话闹出了大动静。贾母擦泪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这句玩笑话。”又对紫鹃说:“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次就开这种玩笑?”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就是个实心眼的人,林姑娘又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他们俩的感情当然不一样。现在突然说一个要走,别说他是实心的孩子,就是冷心的大人也会难过。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放心,吃点药就会好的。”
正聊着呢,突然有人回报道:“林之孝家的人,赖大家的人,都来看望哥儿啦。”贾母一听,乐呵呵地说:“他们还记挂着咱们,让他们进来瞧瞧吧。”宝玉一听到“林”字,整个人就像被点燃了似的,床上翻来覆去地大喊:“糟糕啦,林家的人来接他们啦!快赶他们出去!”贾母也急忙跟着说:“快赶出去!”然后又安慰宝玉:“别怕,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光了,没人会来接你的,放心吧!”宝玉却仍旧嘟囔:“不管是谁,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贾母点头说:“放心,没姓林的,姓林的都已经被赶出去了。”转头又吩咐大家:“以后林之孝家的人别让她进园子,你们也别再提‘林’字。”大家连忙答应,心里却有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就在这时,宝玉一眼瞥见十锦槅子上摆着的一只金光闪闪的西洋自行船,指着它大喊:“那不是来接他们的船吗?停在那里啦!”贾母赶紧让人把船拿下来。袭人连忙拿过来,宝玉伸手就要抢。袭人递给他,宝玉一把塞进被窝里,得意地笑:“这回去不成了!”说完,他还紧紧抓着紫娟不放手。
“哎哟,大夫到啦!”有人赶紧通报。贾母一听,急忙让人快请。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她们赶紧躲进了里屋,贾母就坐在宝玉旁边。王太医一进来,看到一堆人,赶紧给贾母请安,然后拿起宝玉的手,认真诊断了一番。紫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王太医有点摸不着头脑,起身说:“少爷这病,是急痛攻心。古人说过,痰迷有几种,有因为气血亏虚,饮食不化,有因为怒火攻心,痰急攻心,还有因为急痛阻塞的。宝玉这情况,也是痰迷,不过是因为急痛引起的,只是暂时的阻塞,比其他情况看起来轻一些。”贾母却不耐烦了:“你直接说,严不严重,谁让你背药书啊!”王太医赶紧弯腰陪笑:“没事,没事。”贾母追问:“真的没事?”王太医点头:“确实没事,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贾母说:“那行,你先去外面开个方子。宝玉吃了药好了,我另有重谢,让他亲自上门道谢;要是耽误了,我就派人去把太医院的大门给拆了!”王太医一个劲地弯腰陪笑:“不敢,不敢。”他光顾着听“另有重谢,让宝玉去磕头”这句,却没听到贾母后面说的拆太医院大门的玩笑话,还在一个劲地说“不敢”,结果贾母和众人都笑了。
宝玉那时候按着方子煎药,喝下去后,确实感觉比之前安静多了。但他就死活不肯让紫鹃走,老说:“她一走,就得回苏州去了。”贾母和王夫人也没辙,只能让紫鹃继续陪着他,另外让琥珀去照顾黛玉。黛玉时不时地让雪雁来打听宝玉的消息。那天晚上宝玉稍微安稳了点,贾母和王夫人他们才回去,但一晚上还派人过来问了好几次。李奶奶带着宋妈几个老人家认真地看着宝玉,紫鹃、袭人、睛雯这些人也是日夜轮流陪着他。有时候宝玉睡着了,还会从梦里突然惊醒,要么哭着说黛玉已经走了,要么就是说有人来接她。每次一惊醒,都得紫鹃去安慰一番才能平静下来。那时候,贾母又让人按照方子做了各种秘制药,比如祛邪守灵丹、开窍通神散之类的,宝玉按时喝下去,第二天又吃了王太医的药,慢慢地就好起来了。宝玉心里其实明白,但他就是怕紫鹃回去,所以故意装疯卖傻。紫鹃从那天起也是真的后悔了,现在虽然日夜劳累,但一点怨言都没有。袭人倒是安心多了,还对紫鹃笑着说:“都是你惹的祸,还得你来收拾。真没见过我们这位宝玉,‘听见风就是雨’,以后可怎么办啊!”先不说这些了。
湘云病好了,天天来串门,见宝玉清醒了,就给他学她生病时的疯疯癫癫样,把宝玉逗得笑得趴枕头上。宝玉之前那副模样,自己都不清楚,现在听人一说,自己都不信。没人的时候,紫鹃在旁边,宝玉拉着她的手问:“你干嘛吓我?”紫鹃说:“就是逗你玩儿嘛,你倒当真了。”宝玉说:“你说的那么有鼻子有眼,不像玩笑话啊。”紫鹃笑着回答:“那都是我胡诌的。林家确实没人了,就算有亲戚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都不住在苏州,全国乱跑。就算有人来接他,老太太也不会让他走的。”宝玉说:“就算老太太放行,我也不让他走。”紫鹃逗他:“真的假的?别嘴上说说。你也不小了,亲事都定了吧,过两年娶了媳妇,眼里还有谁啊!”宝玉一愣,忙问:“谁定亲了?跟谁?”紫鹃笑话他:“年初就听说老太太要给琴姑娘定亲了,不然怎么那么宠她?”宝玉笑了:“都说我是傻的,你比我更傻!那都是玩笑话,她早答应梅翰林家了。如果真的定了亲,我还会是这个样子吗?我之前发誓赌咒,砸东西,你都没拦着吗?我刚病好,你又说这些来气我!”说着咬牙切齿的,又哭了出来:“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死了,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然后把我连皮带骨化成灰,再化成烟,一阵风吹得四散,那才好呢!”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紫鹃赶紧捂住他的嘴,擦着他眼泪,一边笑一边解释:“别急嘛,其实是我自己心里急,想看看你的反应。”宝玉更懵了,问:“你急什么呢?”紫鹃笑着说:“你知道,我不是林家的人,我和袭人、鸳鸯是一拨的。结果就被分给林姑娘了,偏偏我们俩关系铁得不得了,比她从苏州带来的那些人好多了,一时半会儿都分不开。我现在就是愁啊,万一她要走,我也得跟着去。我在这里和大家感情深,不走对不起大家;可要是走,又得离开自己的家。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编了个谎来试探你,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宝玉笑着说:“原来你愁这个啊,真是傻!以后别愁了。我告诉你,咱们要么一起活着,要么一起化成灰、化成烟,怎么样?”紫鹃听了,心里默默盘算着。突然有人来说:“环爷和兰哥儿来问候了。”宝玉回:“告诉他们,我刚睡,不用进来了。”那婆子就走了。紫鹃笑着说:“你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看看我们那边的情况了。”宝玉说:“对,我昨晚就想让你去了,结果忘了。我现在好多了,你去吧。”紫鹃这才开始收拾行李。宝玉又说:“我看你文具里有几面镜子,把那面小菱花的留给我吧。我睡觉时可以照,出门带着也方便。”紫鹃只好给他留下了。她先让人把东西送过去,然后和大家告别,回到潇湘馆去了。
黛玉最近听说宝玉成了这副模样,自己又添了点病,眼泪也多了几回。今天紫鹃来了,黛玉问她怎么了,紫鹃说宝玉已经好多了,但还是让琥珀去照顾贾母。晚上,人都安静了,紫鹃脱了衣服躺下,悄悄地对黛玉笑着说:“宝玉的心还挺实诚的,一听说咱们去了,就病成这样。”黛玉没理她。紫鹃停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一动不如一静。咱们这儿就算好人家了,别的都好办,就是从小一起长大,性格脾气都摸透了,这最难得了。”黛玉哼了一声说:“你这几天还没累够啊,这时候不休息,还在那儿瞎说什么呢?”紫鹃笑着说:“我可不是瞎说,我是真心为姑娘着想。这几年我一直为你发愁:你也没有父母兄弟,谁能真正心疼你?趁着老太太还明白、硬朗,赶紧把大事定下来最重要。俗话说:‘老健春寒秋后热。’万一老太太突然有什么意外,虽然事情也能解决,但怕的是耽误了时间,不一定能称心如意。那些公子哥儿虽然多,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今天向东,明天向西?就算娶个天仙回来,过不了几天也就扔在脖子后面了。更别提那些喜新厌旧,翻脸不认人的,多了去了。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像姑娘你这样的,老太太在的时候还好,老太太不在了,就只能任人欺负了。所以说,拿定主意最重要。姑娘这么聪明,没听过那句俗语吗:‘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黛玉一听到这话,立刻炸了:“这小妮子今天是中邪了吗?才走了几天,回来就变身成另一个人了?我明天非得跟老太太说,把你退回去,我可不敢要你了。”紫鹃却哈哈一笑:“我那话可是好意,就是提醒你多留个心眼儿,可没让你去闯祸啊。你跟老太太一闹,我这不是白吃亏了吗?图的啥啊。”说完,她竟然自己先睡了。黛玉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却不是不难过。等紫鹃睡后,她一个劲儿地哭,一整夜都没合眼,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第二天,她勉强梳洗了一下,喝了一点燕窝粥。这时候,贾母她们亲自来看她了,还说了好多关心的话。
今儿个是薛姨妈的大日子,生日庆典啊!从贾姥姥开始,大家都送礼祝贺,黛玉妹妹也准备了俩针线礼物送过去了。当天还请了小戏班子,贾姥姥和王夫人他们都去了。可宝玉和黛玉俩人没去。晚上活动结束时,贾姥姥他们顺道看了宝玉和黛玉一眼,才回屋休息。第二天,薛姨妈家又让薛蝌陪着大家一起喝了一天酒。热闹了好几天,才算完事儿。
薛姨妈一看到邢岫烟那端庄稳重的样子,还有她家那清贫的状况,心想这姑娘简直就是薛蟠的好归宿。不过又一想,薛蟠那花花公子的性格,生怕委屈了人家姑娘。正纠结呢,突然想起薛蝌还没娶媳妇,一看他们俩,简直就是天生一对。于是她就去找凤姐儿商量。凤姐儿一听,笑着说:“姑妈,您知道我们太太性格有点儿怪,这事儿我不急,慢慢来。”
后来,凤姐儿趁贾母来看她的时候,就跟贾母提了这事儿,说:“姑妈有件事儿想求老祖宗,就是不好意思说。”贾母赶紧问是什么事儿,凤姐儿就把求亲这事儿说了。贾母一听,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事儿啊,我跟你婆婆说说,她肯定同意。”
贾母一回到房间,马上让人把邢夫人叫过来,硬是要做这个媒。邢夫人想了想,薛家底子不错,现在又挺有钱的,薛蝌长得也不错,还有贾母做担保,就答应了。贾母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让人请了薛姨妈过来。两人见面,当然得谦虚一番。邢夫人立刻让人去通知邢忠夫妇,他们本来就是来投靠邢夫人的,当然得同意,连忙说:“太好了!”
贾母笑着说:“我就喜欢管这些闲事儿,今天又成了件好事,不知道能拿到多少媒婆钱呢?”薛姨妈笑着说:“那是自然的。哪怕送来整万两银子,也不稀罕。但是得有个人来当主亲才行。”
“别的没有,不过咱们家那俩‘瘸腿烂胳膊’的还在呢!”贾母笑眯眯地说,一边让人把尤氏婆媳叫过来。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们,大家都高兴得连忙恭喜。贾母接着说:“家里的规矩你都知道,历来两家亲戚都不会争来争去的。现在你帮我打点一下,别太抠门,也别太铺张,把两家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回来告诉我。”尤氏赶紧点头答应。薛姨妈乐得合不拢嘴,回家就写了请帖,补送了礼物到宁府。
尤氏其实不想掺和这些事,毕竟知道邢夫人的性格,但贾母亲自交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只能猜猜邢夫人心里怎么想。薛姨妈嘛,个性随和,好说话。这些先不说,关键是薛姨妈已经定了邢岫烟做儿媳妇,全家人都知道了。邢夫人原本想接岫烟过来住,但贾母说:“这有什么关系?俩孩子又见不到面,就是薛姨妈和她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有什么关系?都是女孩子,正好亲近一下。”邢夫人这才作罢。
薛蝌和岫烟之前在路上见过面,俩人心里都挺满意的。但岫烟现在比以前拘谨多了,不太爱和宝钗她们闲聊;加上湘云爱开玩笑,岫烟更不好意思了。不过她知书达理,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人。
宝钗从那天见到岫烟起,就想到她家条件不好;别人的父母都有德行,只有她的父母是那种醉生梦死的;邢夫人对她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关心,不是真心疼爱。岫烟性格稳重,迎春又是个老实人,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哪能照顾到她。所以岫烟在闺阁里的日常用品缺了也没人管,她也不愿意开口求人。宝钗就在暗地里偷偷接济她,生怕邢夫人知道了,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闲话。现在这门亲事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岫烟心里其实更喜欢宝钗,有时候还会和宝钗聊聊天,宝钗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这天,宝钗来看黛玉,岫烟也来看黛玉,俩人在半路上碰上了。宝钗笑眯眯地叫岫烟过来,一起走。走到一块石壁后面,宝钗笑着问她:“这天还冷得很,你怎么就换上夹衣了?”岫烟被问得低下了头,没说话。宝钗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事,就又笑着问:“肯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拿到,凤姐姐现在也这么不上心啦?”岫烟说:“她倒是按时给的。但是姑妈让人告诉我,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让我省下一两给爸妈。要用什么,就先用二姐姐的东西。姐姐你想,二姐姐是个实心眼的人,不太注意这些。我用她的东西,她虽然不说什么,但她那些丫头妈妈,哪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嘴巴厉害的?我虽然住在她那儿,但不敢使唤她们。每隔几天,我还得拿出点钱来,给她们买酒买点心。所以,一个月二两银子根本不够用。现在又少了一两,前阵子我只能悄悄把棉衣当了几吊钱应急。”宝钗听了,叹了口气说:“偏偏梅家又在外地做官,后年才回来。如果在这里,琴儿嫁出去后,还可以帮你解决婚事。现在离得远,婚事就不好办了。现在真是难题啊。再等两年,我又怕你熬出病来。我回头再和妈妈商量一下。”宝钗又指着岫烟裙子上的一个璧玉佩问:“这是谁给你的?”岫烟说:“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说:“她看到别人都有,就你一个没有,怕别人笑话,所以送你一个,这真是她细心聪明的地方。”岫烟问:“姐姐你现在去哪儿?”宝钗说:“我去潇湘馆。你先回去,把当票让丫头送我这儿来,我悄悄地取出来,晚上再悄悄地给你,这样你就可以穿了。不然,万一被风吹着怎么办!不知道当在哪里了?”岫烟说:“一个叫恒舒的店,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着说:“这下好了,衣服先到了,人还没到。”岫烟一听,就知道是宝钗家的店,也没说话,脸红了,笑着走开了。
宝钗兴冲冲地跑到了潇湘馆。嘿,刚好碰上她妈妈也来看黛玉,俩人正聊得开心呢。宝钗笑着问:“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薛姨妈笑着回答:“最近忙得团团转,一直没抽出空来看宝玉和他,今天终于能过来看看啦。他们都挺好的。”黛玉赶紧让宝钗坐下,然后对她说:“这世界上的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想想姨妈和大舅母,怎么就变成了亲家了呢!”薛姨妈说:“我的宝贝啊,你们这些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门道?老话儿不是说了嘛,‘千里姻缘一线牵’嘛。有个管姻缘的月下老儿,早就给你们这些有缘人牵好线了,偷偷地用一根红线把两个人的脚绑在一起。哪怕你们两家相隔千里,只要有那红线牵着的缘分,终究会走到一起,成为夫妻。这事儿啊,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就算两家父母都同意了,或者小两口年年都见面,觉得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但如果月下老人没给你们拴上红线,那还是不可能在一起哦。”比如说你俩姐妹的婚事,现在也不知道是近在眼前,还是远在天涯海角呢!”宝钗说:“就数妈妈说话总爱把我们扯进来!”一边说,一边靠在妈妈怀里,笑着提议:“咱们走吧。”黛玉也笑着说:“你看看!这么大了,一离开姨妈,她就是最独立的,可一见到姨妈就变成小公主了。”薛姨妈伸出手摸了摸宝钗,对黛玉感慨地说:“你宝钗姐姐啊,就跟凤姐儿在老太太那儿的时候,一有正事儿就和她商量商量;没事儿的时候,还得亏她逗我开心。每次看到她这样,我那满肚子的愁云就都散了。
黛玉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叹息着说:“他怎么偏要在这里这样呢,明摆着就是想气我,因为我没娘,他就故意来显摆。”宝钗却笑出声来:“妈,你看看他那得意的样子,还说我撒娇呢!”薛姨妈则是感慨地说:“也不能怪她难过,想想也是可怜,没爹没娘的,连个亲人都没有。”又轻轻抚摸着黛玉,笑着说:“宝贝,别哭了。看到我疼你姐姐,你难过,其实我更心疼你呢。你姐姐虽然没有了爸爸,但毕竟还有我,还有亲哥哥,这比你强多了。我经常和你姐姐说,心里特别疼你,只是在外头不方便表现出来。这里人杂嘴碎,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他们不会说你没人依靠,值得人疼爱,只会说我们是因为老太太疼你,我们才‘跟风’疼你。”黛玉也笑着说:“姨妈既然这么说,我明天就认姨妈当娘。姨妈如果嫌弃我,那就是假的疼我了。”
薛姨妈说:“你不喜欢我,那就别认了嘛。”宝钗赶紧说:“我真的不能认啊。”黛玉好奇地问:“怎么就不能认呢?”宝钗笑着问:“我先问你哦,我哥哥还没定亲,怎么就先把邢妹妹说给我弟弟了?这到底是啥道理啊?”黛玉回答:“可能他不在家,或者生肖生日不合适,所以先说给我弟弟了。”宝钗笑着说:“不是这么回事。我哥哥其实已经看好了人选,就等他回来就定下来,也不用特意提别人。我就是说你不了解你妈,你好好想想看嘛!”一边说,一边冲他妈妈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黛玉见状,一下子扑到了薛姨妈的怀里,说:“姨妈要是不批评他,我可不干!”薛姨妈一把搂住他,笑得眼睛都弯了:“别听你姐姐胡说,他就是在逗你玩儿。”宝钗也跟着笑,调侃道:“要是真的,妈妈明天去求老太太,让她当我们家的媳妇,那不比外面找的强多了?”黛玉一听,立刻扑过去要抓手,一边笑一边说:“你这是越来越疯了啊!”
薛姨妈笑得眉眼弯弯,急忙劝阻,手一挥就把人拉开了。转头又对宝钗说:“哎,我连邢姑娘都担心你哥哥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所以把她交给你弟弟,更别说这个孩子了,我可是坚决不会给他的。前阵子老太太想把你的妹妹嫁给宝玉,可惜她已经和别人有约了;要不然,那可真是门好亲事。前阵子我答应了邢姑娘的事,老太太还开玩笑说:‘我本来看中的人没到手,反倒被他抢了一个去!’虽然是玩笑话,但细想还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宝琴虽然已经订了亲,我虽然没人可以嫁出去,但总该说句话吧?我想想你的宝兄弟,老太太那么疼他,你长得又那么好,如果外面的人来说媒,老太太肯定不会同意。不如把你林妹妹嫁给他,这不是皆大欢喜吗?”黛玉一开始还愣愣地听着,后来发现自己被说中了,就朝宝钗吐了吐舌头,脸红了起来,拉着宝钗笑着说:“我就是要打你!你为什么要把姨妈这些不正经的话引出来?”宝钗笑着说:“这可真是奇了,妈妈在说你,你为什么要打我?”紫鹃赶紧跑过来笑着说:“姨太太既然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说?”薛姨妈笑着说:“这孩子急什么!肯定是你迫不及待想看到姑娘嫁出去,自己也早点找个女婿。”紫鹃脸红了起来,笑着说:“姨太太真是倚老卖老。”说完就转身走了。黛玉先是骂:“又关你这蹄子什么事!”后来看到这情景,也笑着说:“阿弥陀佛,活该!也让你丢了一次脸。”薛姨妈母女和旁边的婆子丫鬟都笑得前仰后合。
话没说完,湘云就蹦蹦跳跳地来了,手里还挥着一张纸,笑哈哈地说:“这是什么好玩意儿啊?”黛玉看了一眼,有点懵。周围的婆子们却都乐了,说:“这可是个好东西,这小家伙真是机灵。”宝钗赶紧接过来看,发现真是岫烟说的那张当票,连忙叠好收起来。薛姨妈忙问:“这不会是谁不小心丢的吧?他们肯定急坏了,这东西哪来的?”湘云好奇地问:“‘当票子’是什么啊?”婆子们笑着说:“真是天真,连当票都不知道。”薛姨妈叹了口气:“也难怪,她是大小姐,又小,怎么会懂这些?家里就算有这东西,她也看不见。别笑她,你们家的姑娘看了,说不定也一头雾水呢。”婆子们笑着说:“林姑娘刚才也不认识。别说姑娘们,就是宝玉,经常往外跑,估计也没见过。”薛姨妈赶紧解释原因,湘云和黛玉听后都笑了,说:“这人也太会想办法赚钱了。姨妈家也有当铺吗?”众人笑着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能不一样呢。”薛姨妈又问:“这东西是在哪捡的?”湘云正想回答,宝钗忙说:“这是一张没用的,不知道哪年勾掉的账,香菱拿着逗他们玩呢。”薛姨妈听了,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追究了。
有人跑进来嚷嚷:“哎哟,那府上的大奶奶过来找姨太太聊天啦!”薛姨妈赶紧起身走了。屋子里没人了,宝钗这才问湘云:“你从哪儿捡的这东西?”湘云哈哈一笑:“我看见你那小姑子的丫鬟篆儿偷偷递给莺儿,莺儿就随手塞书里了,以为我没看到。等他们一走,我偷偷翻看,竟然不认识。知道你们都在这儿,就带过来让大家伙儿辨认辨认。”黛玉一听,急忙问:“怎么她也当衣服了?既然当了,怎么又给你了?”宝钗见问,不好瞒着他们俩,就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黛玉听了,感慨万千:“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湘云却气得直跳脚:“我找她去!我要骂那帮老太婆和丫鬟一顿,给你们出气!”说着就要走。宝钗赶紧拉住她,笑着说:“你这是又犯什么病了?快坐下吧。”黛玉也笑着说:“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抱不平也行;你充什么荆轲、聂政啊?真是好笑。”湘云说:“既然不让我去找她,那明天干脆把她接到咱们院子里一起住,怎么样?”宝钗笑着说:“明天再商量吧。”正说着,有人通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一听,赶紧闭嘴,不再提这事儿。想知道后续如何,敬请期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