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停在刺眼的白发上良久,陈皮才道:“我不会绑头发。”
二月红会,唱戏的装扮里学过。
齐八会,道士盘发的式样丰富。
但副官说:“我会。”
“小副官?”瓷瓷笑得轻松,怀念到轲的欣悦此时仍旧未减退,她对谁的态度都很好,“那你来吧,有劳你了,小陈皮,把梳子给副官吧。”
副官小心地捧起瓷瓷满头的白发,他此前从未奢望过能触碰到,但现在捧了满手。
他梳得极轻柔,差不多拢起来的时候才解释说:“我娘教过我,让我学会了给未来妻子去梳头发。”
“小副官,那你就把我当你娘吧,”瓷瓷说了又觉得不太合适,“对不起,我是说,我的年纪能当你娘的。”
镜子里又多了两个人,是张启山和解九回来了。
没有在意两人的神情,瓷瓷笑了笑,“我是不是没有介绍过我的年纪,女人约莫都是不太喜欢透露年龄的。”她把手里陈皮带来的金钗递给副官,“我刚过四十岁不久。”
什么!
解九这下才知道或许自己闯了祸。
原本以为瓷姐也就三十,却竟然已经超过四十岁了吗?
三十岁损耗救人的二十寿命,尚且说还有弥补的可能,四十多,他该怎么办?
瓷姐啊瓷姐,你这张脸哪里像是四十多,他解九一世英名,怕是今日要大误一场!
张启山却生起满心的愤怒!
他气所有人!最气他自己!
他上前攥起瓷瓷的手腕,口不择言:“张不逊就这么值得你牺牲至此吗!你凭什么早不说!你把我放在何处!”
这个女人如此直截了当就应下了,他是真的以为所谓的二十年寿命只是概念性的说法,以为她能救人,也定有办法救己。
但结果竟是如此直白,她可当真是说一不二啊!
张不逊真就这么重要吗!
想到这一点,张启山的心开始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眼前的雪色绸发仍然顺滑,折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瓷瓷轻易就能甩开张启山的手,“佛爷,这是两厢情愿的交易,不必如此,也无关他人。”平静地看进张启山的眼睛,“佛爷,你碍着我梳头发了。”
等副官终于梳好了一个整齐简单的发髻,瓷瓷笑得开心,“做得不错,小副官,还有小陈皮的金钗,很好看呢!”
又问解九:“九爷,事情办得如何?红夫人可是已经修复好了身体,能安稳活过十年。你答应我的事情,我不希望打折扣哦。”
“瓷姐!”解九却直接跪下,“老九我给您磕一个!我不知道您……绝非老九所愿!您放心,不逊兄弟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他想保的人也会保住,老九拿身家性命作保!”
“九爷不必如此,”瓷瓷声音柔和,她其实并不反感解九,解九只是比常人都更理智而已,“我不过是个大夫,当不得九爷如此,是我自己选定的因果,你们本也逼迫不了我,最多是,在商言商罢了。”
解九听明白了,在商言商,再无其他交情。
他垂下头,苦涩道:“瓷姐,您叫我羞愧至极……我此前所说永远作数,您恢复身体所需任何东西,哪怕需要我解九倾家荡产,也倾力给您奉上!”
“我累了,”瓷瓷不乐意和这些人说话了,“走的时候帮我把馆门关好。”
陈皮冲着在场的男人们,“你们都快走!”又对瓷瓷说,“我在院子里守着你,你有事就叫我,想喝水、想吃东西,我给你跑腿。”
“乖,叫他们赶紧走。”瓷瓷没有拒绝。
在陈皮的瞪视催促下,还有女人的无言漠视,几个人还是情态各一地走了。
屋里没人之后,瓷瓷去拨通了几个电话,把能支援过去的人和资源都派过去。
轲记是商队而非军队,强项是有钱和有货,像这种被大部队强火力围困的情况,该没辙也得没辙。
张不逊,骨子里为了理想信念并不畏惧自我牺牲,从一开始收下他当副手瓷瓷就明白这一点。
虽然给了他莲花镯,但中一两颗子弹没准还能减轻伤害、抗住伤口等到治疗,再缓慢修复身体。
然而战场那么乱,一梭子冲锋枪,再轰炸几枚炮弹,没等莲花镯努力呢,人就得先没了。
所以解九的推测是真有可能的,她才这样果断。
毕竟对她来说,虽然要步步求生,但也其实时时可死。
寿命损耗这件事情本身,她是没有什么更多的情绪的,对她来说,是不是她主动乐意去做的,这个前提比较重要。
陈皮一连待了三天,就守在院子里,只在饭点的时候给瓷瓷送饭进来。
瓷瓷不打算继续开沉春馆了,叫了解九过来,说以后沉春馆的丸药都托付给他的堂口代卖。
不是舍不下生意,只是担心病人从此买不到药,也算是医者仁心罢了。
而解九也知道,瓷姐并没有真恶了他,应下来后很是精心照管药丸的事情。
她就在家里读书、制药、奏乐、写字作画,都是与轲在一起时经常做的事情,自得其乐。
走了陈皮,副官又开始天天过来,来送一些东西,有他自己送的,也有别人请他帮忙送来的。
先是送了几回珠宝首饰,见她就留在原地碰也不碰,后来就开始送书籍、笔墨纸张、乐器,还有新鲜蔬食。
副官不知道跟谁学的,就候在她的身侧,恰好地给她递上书籍、纸张,摆上乐器,在她发呆的时候送上茶水点心,让她用上送过来的东西。
“你不忙吗?”瓷瓷倒不是矫情拒绝他们的东西,只是她原本也挺自在的,不觉得缺少什么东西,他们送了,她就得花费注意力去收、还去用吗?
若送来的不是副官,用的不是这样的法子,她只是会嫌麻烦,不想分注意力去关注而已。
副官正在摆饭,是他从外面的酒楼定的,趁热给送过来。
“我这几天暂时没事,佛爷让我照顾好你,但过几天就得下矿山了,到时候让人按饭点给你送来,你有什么想吃的也都告诉他。”
“我自己也能做饭的,你走了就走了吧,不用叫人来了。”
“佛爷说——”
瓷瓷轻叹一口气,打断道:“佛爷说,你们佛爷不好好跟他夫人培养感情,哪里来的那么些话要说?”
“我…是…我虽听他们说,但我是自己要来的,是我想照顾好你。”副官的眼神里带着急切和慌忙。
“小副官,”瓷瓷看着他温和又真诚,“我说能当你娘不是假话,你好好跟着佛爷去做事吧,我很习惯一个人待着,抚琴吹笛、读书作画,都是我怀念亡夫的方式,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做这些。
小副官,在这乱世里,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