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按约定的时间,来到海关关长办公室。
关长一看就是军人出身,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腰身还挺得笔直。他仔细检查了楚辞的记者证,还对着上面的照片不断地打量楚辞。
“楚记者,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个人兴趣还是受报社的委派?”关长把证件还给楚辞。
“关长,您说的两种因素都有。”
“那我怎样才能满足你的个人兴趣和提供报社想要知道的事情呢?”
“一个称职的新闻记者,对任何他所不知的事情,都充满了兴趣。在弄明白事情原委的过程中,兴趣是他一往直前去探索的动力之一。在探索的过程中,这时兴趣就谈不上是个人的还是公众的,它变成良知。良知促使他不畏权势,不怕艰辛去了解事情的真相,把真相告诉给公众。”
楚辞的坦诚,给关长很好的印象,他不像初见面时那么严肃,神情缓和多了:“要是结果不能令你满意呢?”
“来之前我就作好了这个准备。”
“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不,是您想告诉我什么!我的来意您非常清楚。身为海关关长的您,海关发现了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哪里,您是知道的。”
楚辞单刀直入式的直奔采访主题,谈话的方式和遣词用句,关长接受不了。
“很遗憾……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姑且不谈你强词夺理,咄咄逼人……论年纪,我可以当你父亲;论资历,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论职务,我是g市海关关长。你呢?一个地方报纸的二流记者!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容不得你告诉我该作什么、怎样作,在我面前指手划脚!”
楚辞压抑住在心里燃起的火气,说话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请记住,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海关关长和一个二流记者,他们肩负的使命都是神圣的!请原谅,我并非不尊敬您,我刚才有些冲动是性格使然。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见您,恰恰是我敬重您的过去,看重您的现在,钦佩您的为人。当然,也因为您确实知道得很多……”
“如果你这样讲话……和这样认为,我无可奉告。你请便吧!”
关长下了逐客令,这出乎楚辞的预料,他看见谈话无法进行下去,只好起身离去。刚走到门边,他觉得自己的采访有问题。鬼谷子不是说过:欲取必先给之;欲扬必先弃之,欲直必先绕之……心有不甘的楚辞又回身来到关长面前。
“关长,您有难处我可以理解……但是,您在刻意回避……回避,不是您这老军人的性格。海关是国门,您的天职就是守卫国门!如果国门不保……请原谅,我言重了……您可以不讲,难道您能容忍那帮蛀虫视国法如儿戏?放任这些所谓的公仆们蝇营狗苟、贪赃枉法?看着他们把你们头上的帽徽、领章,改变颜色?!”
楚辞发自内心的最后几句话震动了老关长,他望着窗外,沉默了。楚辞看见茶几上放有烟缸,知道关长吸烟,便掏出烟卷给关长一支。
关长接过烟,点燃后狠狠地吸了几口,才吐出一串烟雾:“还有几个月,我就要离休了……我不想出什么事,给我一生划一个圆满的句号。你说得对,我是在回避……”关长兀地激动了:“不能让国门变成这些蛀虫的家门!”他走到写字台前,从暗抽中取出一份卷宗,放在楚辞面前:“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楚辞翻开卷宗,里面是海关己查获的一桩桩文物走私案,数量之大,精品之多,令人膛目结舌。其中除一部份是犯罪份子所为外,竟然也有一些政府部门和个别市府官员以礼品名义将文物报关。
关长用手指敲着卷宗“这只是被我们查到的……”他从卷宗中抽出一摞单据:“你再看看这些……手续齐全,有的还有文物管理局最高行政长官的签字,你能不放行吗?”
楚辞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几乎每张单据都是由g市文物管理局开出,其中大部份还有局长侯雨的签字。一瞬间,楚辞眼前闪现出侯雨的书房,琳琅满目的博古架。怵目惊心,他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向关长扬扬手里的手机:“可以吗?”
关长信任地对楚辞点点头。
楚辞将一份份资料在写字台上铺开,不停地按动像机的按键。
孟桐接到楚辞的电话,很快来到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这么晚了,有啥事非要见面?过几天,是我父亲六十大寿,我正在替他张罗。”孟桐圆睁杏眼,奇怪地盯着异常严肃的楚辞。
“是这样的……”楚辞回避着孟桐的目光,寻找合适的词语:“我在调查g市文物走私……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牵涉……不,准确地说g市文物市场极为混乱的根源在侯市长……”
“我父亲?”孟桐吃惊地看着楚辞。
“是的。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
孟桐杏眼圆睁:“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你想怎么样?”
“我正在起草一篇文章,总编辑希望明天见报。”
孟桐惊讶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所以我想见你,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它能有用吗?如果让你选择,”孟桐紧盯着楚辞,眼里充满了期待:“如果你是我……”晶莹的泪,从孟桐眼里流出。
看着伤心的孟桐,楚辞蓦然似乎又看见当年在北方小镇的林子,耳边又响起秦老对石英说的话:“在这个时代,你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的一生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且悲大于喜……你既然选择了这一行,你就要以身相许,甚至以命相许。不怕车裂,不怕五马分尸……”
楚辞避开孟桐的眼睛:“原谅我,我别无选择!”
孟桐眼里噙着泪,失望地问楚辞:“没有缓和的余地?”
楚辞默默摇着头。
孟桐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小包,站起身来。
楚辞抓住孟桐的手:“告诉你父亲,过生日的事……要低调处理!”
孟桐甩开楚辞的手,哭泣着跑出咖啡馆。
阿三上了芙蓉亭茶楼,茶博士将阿三引到靠窗边他常坐的位置,顺手给了一份当天的g市日报给他。报纸头版头条通栏大标题吸引了他。他展开报纸,“五千年文化精粹将毁于一旦”的标题己够令人怵目,看罢副题“试论今日g市之文物市场”,阿三预感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读罢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文章,阿三佩服作者的勇气和魄力,也感到震惊。作者竟然对g市文物地下黑市交易、内外勾结走私海外的情况了如指掌。更有甚者,他不仅揭露了某些政府官员在文物问题上的腐败、贪婪,还指出有令不行,有禁不止,造成g市文物市场混乱的根本原因,在于某些政府官员置国家利益而不顾,循私舞弊、贪赃枉法。为此,作者呼吁在惩治贪官污吏的同时,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在一定程度上放开民间收藏品市场。文章写得有理有据,阿三认为这是投向g市的一颗炸弹。文章的可读性很强,加上文笔流畅,结构严谨,一气呵成,阿三竟有些不忍卒读。
黄谷从唐天彪那儿知道阿三的住宅,便在阿三家门上留了一张条子,约他七点在芙蓉亭茶楼见面。他上得楼来一眼就看见了阿三,心里甚为欣慰。他虽然没有见过阿三本人,但通过像片,他早已熟悉阿三的容貌。
“你好……”黄谷在阿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阿三,我叫黄谷,留言条是我写的。”
阿三放下报纸,打量着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黄谷。贸然间,他发现这个自称黄谷的人,非常像前几天那个与鲍甫形影不离的人,仔细一看,他俩又有着细微地区别。眼前的人豪爽、潇洒,另一个人严谨、内敛。对这个自称朋友的陌生人,他心存几分戒意。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文静……”
阿三听黄谷提起文静,不由看了他一眼。
“我的公司在香港,我是珠宝商……g市道上的人,都说你是文物鉴定方面的……天才!”
阿三嘴角露出厌烦的嘴纹。
黄谷真诚地说:“我与文静很熟,如果我没猜测错,以前我从这儿进的货,都是你给验的吧?”
阿三不置可否。
“我非常敬仰你,想请你担任我公司在g市的代理,月薪十万港币,外加每笔业务百分之五的提成,另外,每月还有两万港币的交际费!”
“黄先生,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既然是凡夫俗子,当然要食人间烟火……你开的条件非常诱人,但物不所值,我会的都是一些雕虫小技,值不了这么多钱。另外,我散漫惯了,受不了公司规矩的约束。所以,帮不了你什么忙!”
阿三说罢,欲起身离去,黄谷拦住了他。
“我的提议,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黄先生,”阿三把手里的报纸放在黄谷面前:“你看看这个,好自为之吧!”说完话,径直走了。
黄谷把报纸摊在茶桌上,浏览了大标题后,不由细心地读了下去。看完整篇文章后,黄谷付了茶钱,匆匆下了茶楼。
曹平布置在茶楼一隅的警局暗探,随黄谷下了茶楼。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侯雨仍然坐在办公桌前,桌上的一份g市日报,他不知看了几遍。昨天夜里,孟桐外出归来告诉他,楚辞写了一篇有关g市文物方面的文章,第二天要见报,他当时没有往心里去。今天,侯雨读了楚辞的文章后,手里的报纸再也放不下去了,整篇文章都是针对他来的。他判断一个二十多岁的小记者和五十多岁的老总编,还没有这个胆子敢把矛头对准他。那么,这篇文章是谁授意的呢?要命的是,文章里所列举的几乎都是事实,象一把把刀惋得他心痛,眼前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又象一支支钢针,扎得他眼疼。
侯雨感到后怕,政治生命的结束是小事,如果此时有人借机落井下石,那就难免牢狱之灾,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将毁之于一旦。
值班秘书来见侯雨说有人要见他。侯雨本来此时不想见任何人,后来一想,在这非常时期会是谁来见他呢?便吩咐请客人进来。当他看见推门而入的客人,着实吃了一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置他于困境的楚辞。
侯雨威而不怒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楚辞回答得不卑不亢:“我以个人的名义,来作礼节性拜访。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侯雨想起来,他曾向楚辞索要证据,但没有想到他会在报上公开发表。他气愤地问:“此时此刻,还有这个必要?”
楚辞拉开侯雨写字台前的椅子坐下:“有。”
“那好,我想知道你写这篇文章的背景。”
“无背景可言。”
“这是实话?”
“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作为记者,如实报道g市的现状,是我的职责。”
“文章发表前,为什么不送有关部门核实?尤其是我这里。这么大的事,事前连我都不知道!”
“根据新闻法,我有言论自由,我以记者身份讲的话,想必你已经看到了。现在我以个人名义,想推心置腹和你谈谈……”
侯雨非常反感:“有什么好谈的,你还能推心置腹?”
“你错了……说实话,我今天不该私下来会见你……但是,我来了,是出于做人的良知!是出于对孟桐在这个事件中所能受到影响的考虑,也包括盼你能当机立断采取正确行动,还抱有一线希望……”
侯雨恨恨地看着楚辞:“这是最后通谍?”
“如果你这么认为,就算是吧。我第二篇文章何时见报,正在选择时机。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