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跟秋家的侍女早就出去了,房间里没有外人。
窗外传来竹叶的沙沙声。
“娇娇的意思是,怀疑父皇杀了秋言蕴吗?”皇帝的声音温和,静静地看着虞清颜。
虞清颜心乱如麻。
其实她脱口而出的时候就后悔了。可是,言蕴姐的死实在太蹊跷了。
而嫌疑最大的……
就是眼前的君王。
忠勇侯府式微,没有男丁继承爵位。忠勇侯秋鸿本人又是个平庸之辈,无甚建树,只有个当贤妃的妹妹,被其他世家嘲笑靠卖妹妹跟女儿维持家族繁荣。
这样的家世,根本无法给虞岳辰带来任何助力,当个侧妃就足够了。至于王妃,皇帝早有满意的人选。
可是虞岳辰为了秋言蕴,第一次忤逆了他的父皇。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份跟兵权,惹得皇帝龙颜大怒。
虞清颜望着背着光站在门口的父亲,忽然有些害怕接下来听到的话。
父皇突然松口同意赐婚,到底是被长子的真心打动妥协,还是……先假意同意,再悄无声息地杀死秋言蕴,让长子彻底死心娶他看中的王妃?
虞清颜良久未语,皇帝不着急,也不生气。
他笑了一声,语气纵容,目带宠溺:“那娇娇有没有想过,若真是朕做的——你直接问朕,会是什么后果?”
虞清颜的思绪乱成一团。
什么意思?
皇帝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扫视了圈四周:“凝夜。”
一黑衣暗卫如影子般从暗处走出来——虞清颜竟从未发现那儿何时站了个人。他单膝下跪,嗓音没有一丝起伏,像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主上。长乐帝姬带了暗卫二十人。”
“二十人。”皇帝叹息,“只二十人,便敢来质问朕?”
虞清颜不明白这跟她带了多少暗卫有什么关系,正疑惑着,便听到皇帝开口道:“张福德。”
“哎!”张福德赶忙应道。
“长乐帝姬,赐死。”
张福德:“是……啊???”
晴蕊阴竹:“!!!”
虞清颜猛地抬头看向父皇。
皇帝神色依旧温和,轻描淡的模样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很好。
晴蕊阴竹扑通一声跪了:“皇上!公主今日受了惊……不是有意的!”
“陛下,”张福德也吓到了,“这……公主殿下年纪还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皇帝只是看着虞清颜,温声问:“后悔了吗?”
张福德拼命给虞清颜使眼色。
暗卫将虞清颜围在了中间,肃杀的气息将其笼罩。腰间的长剑半出鞘,反射着冷冽的寒光。为首的那个叫凝夜的暗卫双手捧着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匕首,沉默无言地捧到她的面前。
虞清颜沉默地盯着她的父皇良久,低头看向面前的匕首。
“匕首挺漂亮的。”
她拔出匕首,在自己的小细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还挺趁手。
只是她才刚将匕首靠近脖子,凝夜就劈掌夺了过去。皇帝面色微变,快步走了过来,“娇娇!”
“只允许您吓唬我,不许我吓唬您?”虞清颜将手中的匕首鞘丢给凝夜。
“你啊……”皇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随手一挥,凝夜同其他暗卫悉数隐退,“朕是想让你知道,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就不要冒险——否则会被灭口的。知道吗?”
“可您是父皇啊。”
“哪怕是你的父皇。”
虞清颜抿了抿唇。
不过她的确是有点太莽撞了。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是您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不是。”皇帝耐心地解释道,“现在,可不是杀她的好时机。何况秋言蕴真心待你,陪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怎么可能会杀她呢。”
虞清颜愧疚道歉:“父皇……对不起……”
不是父皇杀的,那言蕴姐是谁杀的呢?
秋言蕴一向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只有一些嫉妒她的贵女。可是那些贵女应该没有那能耐,做得一点痕迹都不留、连她的暗卫都查不到任何线索。
那湖边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干净得仿佛事发时真的只有她自己似的。
总不能……是自杀吧?
可是怎么可能呢?
再怎么恐婚,秋言蕴嫁的毕竟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啊!
望着虞清颜心事重重离开的背影,张福德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陛下,您这样会吓到公主的。”
他都吓了一大跳呢!
“娇娇才没有那么笨。”皇帝勾了勾唇,“不愧是朕的女儿。”
只是还稚嫩了些。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教——原本皇帝只以为女儿活不过十六岁,便从未让她看到那些阴谋与算计,只想让她这一生都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甚至打个蚊子都得背着女儿,生怕柔弱的女儿会被吓到。
但现在,他的娇娇能活很久。
他可以像对待正常的孩子那样教导女儿。
这让皇帝很高兴。
“秋言蕴,用王妃的制度下葬,入皇陵。”皇帝淡声吩咐道,“还有那个席云淮,朕记得,他是想参加今年的秋闱?”
“对的。”
“救了公主,该赏……先留个殿试的名额给他吧。”
“是。”
*
“咳咳咳……”
今天的风有些大,虞清颜有些头重脚轻,忍不住掩唇咳嗽起来。
“殿下,咱们回宫吧。”阴竹忍不住劝道。
虞清颜摇了摇头。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咸鱼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缩在厚重的壳里等别人保护。也许……也许前日晚上她没有将言蕴姐的哭泣不当回事,言蕴姐就不会死。
真没用啊。
活了两世还这么没用,连身边的人都救不了。
活在理想的空中花园,当着没用的公主……
“是我害死了言蕴姐。”她低低道。
不,是嫂子。
嫂子给了她那么多的改口费,她才只喊了几声啊……
晴蕊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会这么想?这跟殿下有什么关系呢!”
“殿下,您有些发热了。”阴竹微微蹙眉,“请您立即回宫。”
这破身子……净会添乱!
虞清颜吸了吸鼻子,眼睛酸胀发烫,抬手用袖子抹了把。
正要拒绝,一抬头,却看到虞岳辰站在月门前。
虞清颜的脚步猛地顿住。
虞岳辰眼中黯淡无光。他看到虞清颜,艰难地扯出一抹笑,颤抖着睫毛,小心翼翼地问:“……她还活着,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