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芥濡看出慕容酒是岑绍的贵客,不敢怠慢。方才几人神色凝重,进而导致这个本为消遣享乐的紫云阁郁气沉沉,便上前作揖,“李兄弟,若是我等扰了你的雅兴,不才替众人在此赔罪,望请见谅。岑兄向来好客,此时不见,自是有因。你看这里轻歌曼舞,我等也不说别的话了,只管饮酒取乐如何?”
另外几人见此,也都作揖赔罪。
慕容酒倒不是被他们扰了兴致,只是想起师父的交代,一时心急罢了,如今这几个人风度翩翩,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齐赔礼,面对这等场面,他的师父哪怕死了仍觉高兴。便将师父的交代抛诸脑后,对几人说道,“要说喝酒,真是说到在下心里去了。自是人间不常在,阔笑长饮壮此生!那就逍遥快活的喝!”
“自是人间不常在,阔笑长饮壮此生……李兄真是豁达大度!”
葛萝喜笑颜开,唤来小厮抬上美酒。他瞥了一眼胥荣,笑道,“人间既有修炼者在,是安是乱,我等凡子身无一法,何必去操那份心?还不过来喝酒?”
胥荣牙齿咯噔作响,“骨全之人不在少数,为何要让我少块灵骨……”
“行啦!岑兄不也是骨缺之人?天不遂人意的事情并非只有你一人!”孟芥濡顿了顿,“如今的乱世,确实不是我等凡子能够主宰的,我等有心投个明主出策,奈何明主只钟情炼士,奈何?”
常幼郎此时点了点头,“执剑者怎会看中我等手无寸铁的凡子,当今世道,谁的拳头重,谁便是大贤。还是喝酒吧,提起这些,便是一肚子愁!”
这几人虽是凡子,忧的却是国家兴亡,贤心如此,让慕容酒刮目相看。
他亦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面对人间的乱象,早已恨之入骨,只是快意恩仇,并非那么简单。
修炼者虽有神威,却离死亡最近。
慕容酒虽是少年,然而早已凝视死亡多次,每一次劫后余生,最大的感悟便是活着真好。
想起师父此次交代的任务,慕容酒愈发惆怅,感觉命不久矣,不禁高举酒杯,“诸位兄弟,快陪在下喝个痛快,在下错过今天,不知有无明天!”
众人听此,虽不明其意,倒也纷纷举杯。
一阵笑声持续了很久,众人把美酒又喝了个精光,忙得小厮们又将几坛美酒抱来。正要启坛时,乐师的曲子终了,顿时欢快之感略显突兀。
葛萝疑惑,对一名乐师问道,“乐声怎么停了?”
那个乐师恭敬道,“小人的曲目都已奏完,正在思考接下来奏什么。”
常幼郎哈哈大笑,“随便奏,别让乐声停了便是!”
那个乐师抬头冥思,随之开了个头,领着其他乐师奏响一支潺潺如流的曲子。
“这是……”
“许久未听了……”
“羲来!”
“对,是‘羲来’,这是我们大羲国的国乐……”常幼郎说完,瞑目欣赏着,眼睛再度睁开时,不禁大笑,“诸位!你们不觉得有趣吗?想想,成灵祖皇帝死了那么久,我们大羲国至今没有人继承大统,也就是说,这些年里,我们大羲国徒有国名,乃是一个名存实亡的无君之国,惟有成祖皇帝的年号延续着,说起来,大羲国到底亡了没?今日的明月还是大羲国的明月吗?”
对于这件事,乃万年轶事,内中故事,如梦如幻,后世的文人墨客皆以此事作为吹拉弹唱的笑料。
听到常幼郎这么一说,阁中众人想起了那些传下来的诗词史料,不由地哈哈大笑。
看得出,在座各位都是喜文弄雅的人,兴许胸怀笔墨,此时国乐响起,看着这些人情绪高昂,慕容酒提议道,“列位兄弟,你们也算雅士,不妨作几首诗与我听,也好让我这个山野草莽见识一下文人墨客的雅趣!”
众人正有此意,却之不恭,便让慕容酒出个诗题。
慕容酒想了想,笑道,“既然此间响起我们大羲国的国乐,怎么能跑得了成祖皇帝?不如就以成祖皇帝为题如何?”
提起灵祖皇帝,自是欢乐无穷,众人觉得甚妙。因胥荣接过残局反败为胜逞了不少威风,葛萝此时想要找回颜面,便自告奋勇第一个作诗。
伴随舞姬和乐师的美妙和弦,众人竖耳聆听。
葛萝欠身踱步,闭目掂量着。
待第一句诗脱口,有个人憋笑;待第二句诗脱口,两个人同时憋笑;当第三句诗脱口,三个人同时憋笑;末了,第四句脱口之时,慕容酒和老东西更是不由地笑了,——顿时,阁中的笑声便如浩瀚的江水翻腾起来!
孟芥濡对着葛萝抚掌笑道,“好好好!这首诗词藻严肃,竟然也能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好,确实好,只不过,贤弟的立意取自成祖皇帝的可哂,我等可是被成祖皇帝逗笑的,贤弟取材取得好,这个‘好’字,你要分成祖皇帝一半!”
慕容酒会心一笑,“啊,孟兄弟,你敢取笑羲皇,可真大胆!难道不怕他钻进你的梦里,治你一个亵渎皇威的大罪吗?哈哈……”
不得不说,成祖皇帝确实荒诞可哂,后世子弟由感而发之时,都能作为戏曲桥段搬上戏台,——是他开创了修炼者的先河,也是他亲手毁灭掉了羲室国祚。
显然,那段历史蕴藏的趣味数之不尽,除了方才葛萝作的那首诗外,早有无数诗人以那段历史写出了很多传世绝句,譬如:《亡国引》、《跪长生》、《再来一碗长生药》等等。这些诗句用字考究,押韵感亦是十足,并且意境深邃,予人无限的遐想之念,方今很多私塾便以那些诗文启蒙童子开智,所以九州之上,但凡读过书的童子皆能倒颂如流。
也有文豪写了不少震惊当时的好词,也开创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词牌名,又如:《炼因子》、《羲皇醉》、《大修真》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大修真》的作者和成祖皇帝所处同一个时代,据说成祖皇帝以亵渎皇威的罪名将其治罪,而那首词的原文已被烧毁,加之知文者亦恐皇威而缄口不传,故使《大修真》并无词文传世,如今流传下来的,亦只有个词牌名,以及两句似是而非的残词。
为此,后世的文人想到此事时陡然兴叹,感慨乃是件遗憾的事情。为了填补惋缺,后世的词坛大家整合残局,再从其他与之齐名的词文中捡出意境作为参考,而后对“大修真”进行补词填文以示才情。
不过,那些后补的词文罗列对比之下,虽都是搦袖挥毫的佳作,可细嚼慢咽几何,似乎缺少惟妙惟肖之神韵,惟有个名不见经传的修炼者后来补得一段词文叫人瞠目结舌,但凡看过、听过的人,无不抚掌称绝。
孟芥濡颇爱诗词,早对《大修真》的残失嗟叹不已,正好此间,齐聚的也算名流雅士,便对几人笑道,“听了葛萝作的诗,让愚兄想起了《大修真》,不知各位,有谁能为《大修真》再填新词吗?”
听到此话,几人面面相觑,本来还洋溢着浓浓笑意,却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却不是胸无笔墨,只是那首《大修真》早失原文,流传的范文奇多,意境甚杂,盲目献拙的话,只怕贻笑大方丢尽颜面,难敢站出来献拙卖弄。
当欢乐之声快要戛然而止的时候,李长闲走进阁中对众人作揖,随之朝向慕容酒,“小兄弟啊,李氏贞徳休,真是你本名吗?你是药王高徒是也不是?”
众人听此,目露惊色,均对慕容酒纷纷侧目。
“鲍管家他们到了这里?”慕容酒知道隐瞒不住,挠了挠头,“不是在下故意欺瞒,那岑氏族长命鲍管家寻你家少主几次,每次都被推之门外。他见不到你家少主我管不着,但我身负师命,必须要见你家少主!”
“小尊者,你既是药王高徒,我家少主……”李长闲嗟叹,“我家庄主仰慕药王已久,又怎会把药王的徒弟拒之门外?言重!在下已派人重新告知庄主,想必庄主宁愿推了贵客也会见你!”
“药王之徒?”葛萝猜疑着。
“莫非……”常幼郎似乎已然猜到是谁。
“李氏贞徳休竟然是慕容酒!”孟芥濡怵目。
“他就是翼州第一天才少年吗?”胥荣难以置信。
“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老东西点了点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