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问罪来的
作者:琅琊珲丶   掌握人间最新章节     
    翼王宫之内,一连消失几日的端阳终于再度现身了。纳兰荘再次看到他时,已然迫不及待地对他进行“审问”。
    “以后再说。”
    “不,你必须现在就解释清楚!”
    见纳兰荘摆起大师姐的架子,端阳沉默半天,随后笑了笑,“我身为主帅,似乎没有必要向你这位副帅解释什么吧?”
    纳兰荘轻轻一哼,她明白端阳做出如此反常的事,必有特殊的原因,而那个原因不问明白,她就会感到不踏实,便背过身去,加重语气,“你还记得自己是主帅?就凭你无故消失,罔顾职责,不消城主定夺,本尊也能将你问罪!”
    “也是,大师姐手执城主令,见令如见城主。有师姐运筹帷幄,又何须我这个主帅?”端阳轻轻一叹,继续说道,“正是因为这里不需要师弟,所以这几天,师弟才去周围散散心。”
    “散心?”纳兰荘为之一怒,待一转身,却发现端阳又不见了。
    她正要微观寻其下落,却听耳畔传来一声回响,“大师姐盛怒之际,师弟只能逃之夭夭了,等大师姐怒气消了,师弟再来赔罪。”
    “可恶!”纳兰荘衣袂一甩,长吸一口气。
    端阳没有走远,其身影仍在翼王宫。没一会儿,他就走进了一座偏殿。入殿第一眼,他看见殿首的案几旁,跽坐着三个人的身影。细看案几,上面黑白圆子纵横星列,分明是一盘棋。
    很快,正在对弈的禹治和华赣向他投来目光。
    他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反而颔首行了一个注目礼。
    见他进了殿,那个正在观棋的朱珪,倒是对他笑着拱了拱手。
    刚到翼州时,端阳便把华赣和朱珪假想成敌,此刻相见有礼,足以表明他消失的这几天,早就与之会晤过了。
    也确实,端阳不缓不慢地走到案几旁之后,则就深躬下去,也和朱珪一样,只跽坐在一旁静静观棋。
    朱珪笑呵呵地给他倒了杯茶,甚至有点反客为主了。
    端阳始终没有说话,但看一盘棋,黑白杂沓,密密麻麻,不管之前如何焦灼,现在棋盘上的黑子远比白子要多。
    禹治执的便是黑子,尽管占据着绝对优势,可他没有高兴的神色,未几,目光微微看向端阳,“如何?那五十多位象翥,是否全部到了翼州?”
    这件事,华赣和朱珪是清楚的,但他们也把目光移向端阳。
    端阳回道,“不错,都藏在暗处,我费了不少工夫才得以确认。”
    禹治自说自话道,“这丛林中,都是下山的猛虎,不伤猛虎,实则就是漠视无辜。古城主慈悲为怀,无可厚非,奈何天道亦有不仁之时。到了这种时期,眼光就要看得更远,现在但凡怀有一丝仁念,必将遗患无穷。你可以认为师伯是为了魔婴丹,但在师伯看来,这就是在奉行天道。”
    此话是何深意,在座的几人都已明白。
    几人沉默许久,华赣落下一枚白子,打破寂静,“这话,就像赣某的这一枚棋子,又何必多说?”
    端阳低头一看,发觉那枚白子确实多余。
    华赣闪过一丝苦笑之后,又说道,“既然都已达成了共识,就不用再说别的话了。不过,赣某心中有个疑问,想请左城辅解惑。”
    “说。”禹治轻声道。
    “九州一统,可谓万世太平之功,至今尚有人兴叹成祖之死实是可惜。”华赣笑道,“记得龙昊尊者生前曾说,当年弑杀成祖,是左城辅你的主意。可是,成祖也是那种杀伐果决的人,既然左城辅认为古城主过分怀柔,当年何不弼助成祖?”
    “论功绩,无人可与成祖比肩,但有些事情不能混为一谈,那无非是他自取灭亡而已。”禹治有点不屑于解释,因为华赣对他来说,实是一个晚辈。
    可不说清楚,就无法利用这个晚辈,便接着解释道,“诚如众人所说,那年元祖仙逝之后,成祖的任何决策,都是不可违背的圣意,玄机城以降莫敢不从。但他要炼化炼因石,这就触碰到了众位师兄弟的逆鳞。他说炼化炼因石是元祖的意思,不光本尊不信,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元祖是玄机城的开创者,也是九州炼道的开辟者,其圣威不容半点亵渎。也因此,诛杀成祖可说是一呼百应,而当时的处境就和现在一样,惟独古城主不敢下令。”
    “那就是说,当年古荘没有自立之心?”华赣问道。
    “他自立?”禹治闷哼一声,快语道,“他巴不得归隐世外,要不是我们师兄弟把他推到城主大位上,估计他早和禹冶子一起遁世了!”一句话说完,他的脸色忽而一沉,不觉盯着华赣正色道,“古城主仁德无双,代天典诰,无一瑕疵可以攻讦,倘有人胆敢诋毁古城主,我禹治必将取其头颅警示天下!”
    “古城主威达九州,得万人敬仰,左城辅不要误会,赣某没有不敬的意思。”华赣颔首道。
    “是,普天之下若只有一位圣人,那便是古城主了。”朱珪跟着恭维一声,又继续说道,“都知道,如今古城主的修为已到鬼神难测的地步,或许单凭他一人,就能独挡旱魃。此次要是有他点头,胜算那就更大了,只可惜事与愿违。”
    端阳听到此话,陡然一叹。
    禹治瞥了一眼端阳,“那红眼老魔,也就无相鬼火厉害罢了,现在魔医和我们共襄除魔,我辈就应该舍身忘死,何故长吁短叹?”
    端阳扫视着华赣和朱珪,“就怕人心不齐。”
    华赣低着头,见一盘棋已无赢面,不禁捏碎双指间的白子,“既然赣某坐到了这里,自是下定了决心。”
    禹治面露笑容,“所以说,旱魃的死期不远了。”
    “其实……”华赣不知想说什么,此时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禹治问道。
    “其实通灵者的确可以和玄器之内的魂灵交流,此事乃魔医亲口所说。”华赣的语气很奇怪,连他自己都感到很生硬。
    禹治自然不怎么舒服,便“哼”地一声扭过头去。
    几人沉默一会儿,端阳低语道,“日前碰上扶蝗,他也提到了此事……”
    “一派胡言,别说了。”禹治怒目打断,“当年的事已经佐证过了!那右城辅的新徒岑绍,也是一个通灵者,之前古城主和右城辅都已查证,那岑绍根本无法与魂灵沟通,所以苗绮罗之言断不可信!”
    “不信魔医,左城辅何必瞒着古城主来此?”华赣质问一声,但见禹治意欲反驳,便伸手打断,“赣某坐在这里,乃遵循魔医的吩咐。”
    这位九州帝师,屡屡提及成祖之死,意欲何为?只怕是问罪来的!
    禹治还记得,成祖被弑的那日,龙昊差点没能走出皇宫,甚至后来还有很多大羲国的忠臣良将堵住了玄机城的各个城门。愤者无不要求龙昊以死谢罪。古城主不忍以武力劝退,便在城楼上削发告慰。虽说后来平息住了众愤,却有不少人在玄机城的城墙上,留下了一行行以鲜血谱写的悼词。
    当中有一首名为“亡国引”的悼亡词最为悲切:一是辱骂玄机城,二是悼念成祖。亦不知何人所写,总之体裁与辞藻堪称绝唱,为警喻道侍自重,纠察过失,古城主命人抄录下来,篆刻在玄机城的南门之上。
    不过,存焉几载,就被禹治亲手抹掉了。
    一提成祖,禹治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他也知道华氏一门忠于成祖,现在华赣屡屡提及成祖,明显是在声讨自己。
    遂叹道,“关于成祖的事,是非对错,以后自有公论,何故一提再提?”
    前事过去了太久,那些为此秉持热血的人多已故去,华赣也明白继续争论下去毫无意义,不免唉声一叹,“请恕赣某情不能自已。”
    接着又道,“这几年,赣某的身体每况愈下,估计很快就要去见我的义兄华浀了。赣某能力有限,过远的事情可以放下,现所求亦不过一件。左城辅也应该明白,赣某只想杀了华汕,为义兄华浀报仇。要不是魔医答应了这件事,赣某不会坐在这里。”
    禹治愣了半天,才说道,“对付旱魃,关键在于魔医的浇焰灵霖气,本尊要是完全不信她,又怎敢在猎奇大会之前动手?总之,你放心,只要杀了旱魃,玄机城绝对不会插手你和华汕之间的恩怨。”
    “这件事,就算左城辅插手,赣某也不会罢手。”华赣的语气异常坚定,像在予以警告,“你和华汕他们是何关系,赣某心中有数。那年要不是左城辅应援及时,华汕他们早已死了。”
    “今非昔比。”禹治攥了攥拳头,“不瞒你说,华汕他们已和旱魃私下见过面,至于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本尊心里也有数。”
    “有数便好,我和华先生盼着华汕他们也能来翼州凑份热闹。”朱珪另有所指地说完,又笑道,“不过左城辅还是先说一下,待此次的事情了结之后,我和华先生能得多少魔婴丹?”
    面对这个问题,禹治没有立即表明态度。
    华赣有点惊讶地看向朱珪,却没有说话。
    迎向目光,朱珪捋着胡子说道,“华先生,你也别觉得奇怪,现在我这个老头子都已位至全真了,哪还在意什么魔婴丹?只不过,总要为后辈们着想着想。”
    无需多做解释,华赣便看向禹治,“那左城辅怎么说?”
    禹治沉吟少时,笑道,“魔医只想救出长公主,尚未提及魂瑰一事,所以未来所得的魂瑰,就由我们平分如何?”
    平分?左城辅如此大方,实属罕见,朱珪不由得笑道,“我和华先生可不当刽子手,倘华汕等人不来,那我们的目标只会是旱魃。”
    华赣跟着说道,“不错,珪真人所言,正是赣某想说的。”
    “当然,此事无需二位操心。”禹治看向一旁的端阳,“至于魂瑰的事,就仰仗端师侄你了。”
    端阳看着棋盘若有所思,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禹治的话。
    “师侄,你在想什么?可有哪里不妥?”禹治像在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端阳缓过神,脸上一悲,“神郅境内,将近千万百姓,一旦大战爆发,或许整个天地都将沦为废墟,或许一战之后,连骸骨也……”
    “本尊会设法减少伤亡。”禹治打断一声,随后目光一凛,“可还记得元祖有何遗言?”见端阳低头不语,他又训声道,“师侄啊,九州不应存在修炼者,但凡玄机城弟子,务必以复原禁土的本来面目为己任,这是元祖的原话。”
    ……
    扶蝗坐在一家小酒馆里泡起了茶,慕容酒则是坐在一旁,拿着自己的黄皮葫芦喝着闷酒。
    这家小酒馆位于都中的斑鸠大街,门面不甚大,平日也无甚客人,此时除却他们二人之外,酒馆里更无旁人。
    一壶茶泡好,扶蝗斟了一杯,一边闻着茶香,一边对着慕容酒戏谑道,“你小小年纪,就被女色所羁绊,长大可怎么办?”
    “鬼老,你在胡说些什么?”慕容酒的脸有些红了。
    “英邪的话,适才你也听见了,木兰荘根本不在这里。”扶蝗又倒了一杯茶,“你等下必须离开翼州,这是你师父的命令。”
    “放心,我会走。”慕容酒显得有点不耐烦,而后又表现出了担忧,“如你所说,再加上我师父,这里就有八位全真了。这听起来是不错,可我那大师伯尚不知情,她到底帮不帮我们对付旱魃,现在犹未可知。”
    “她会帮的,只要禹治、左慈、端阳杀向旱魃,她不会袖手旁观。”尽管这样说,扶蝗并未露出轻松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不免吸了一口气,振色道,“这次还有华赣和朱珪作为内应,一定可以救出我师父!”
    “那燃灯呢?那家伙真能相信?”慕容酒眉头紧皱。
    “我们全都低估了他的实力。”扶蝗喝下一杯茶,捏着茶杯失了神,“我大师兄颛觋死后,我和你师父都以为他的尸奴全部被毁了,然而根据禹治的透露,似乎那些尸奴都已落到了燃灯的手里,我现在也担心燃灯生变。”
    “他根本不值得相信!”慕容酒哼了一声,随之用一种嫉恨的语气说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开始的,要说谁最应该死,当然是他!”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们必须相信他。我现在最关心的是琉璃婉。”扶蝗喃喃说完,眼睛倏而看向酒馆之外,“华沛郡主应该快到了……”
    “她来干什么?”慕容酒想不明白,也不想知道,便又说回最关心的问题,“鬼老,说真的,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大师伯当真没带我师姐过来?”
    扶蝗看了看慕容酒的表情,不由得轻轻一笑,“那女娃娃的气质着实不俗,但翼州这么危险,你这时候还不走,这就有点傻了。”
    慕容酒突然大怒,“我是翼州人!”
    扶蝗明白似的收起笑容,“那又如何。”
    “换做是你,你会这样一走了之?”慕容酒反问道。
    “据大师兄说,我是师父在翼州这里捡到的,所以我应该也是翼州人。”扶蝗收收衣袂,淡然道,“什么样的人祸我都见过,可无论再怎么同情,也都无济于事,因为翼州的局面已经无法改变。”他看向慕容酒,目光变得严厉,“连我都要考虑先撤,你一个小巨持留在这里能够改变什么?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都必须走,这是你师父惟一对我的交代。”
    “走也可以,但我得找到我师姐。”
    “英邪的话你没听?她不在这里!”
    “万一在呢?”
    “你!”扶蝗一怒之后,无奈地放缓语调,“你想,你师伯那么疼爱你师姐,又怎会带她来这里?”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白去一眼,“你都不是玄机城弟子了,怎么还称呼纳兰荘为师伯?”
    “习惯了。”慕容酒回道。
    “劝你赶紧改,因为你师父肯定不喜欢这个称呼。”扶蝗说完便笑,“你和木兰荘不会有结果,一来你师父不同意,二来木兰荘已有了婚约。”
    “我对师姐可没非分之想……”慕容酒咕哝一声。
    “那最好,否则你要去抢婚,也没那本事。”扶蝗呵呵一笑。
    “抢婚?”慕容酒笑道,“你有所不知,那华渊喜欢的是岑婀,不是我师姐,他已说过,他不会迎娶我师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华渊可做不了主。”扶蝗否定道。
    “那也正好,反正他是王,他娶了我师姐,我师姐就是鎏州的王后,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慕容酒说完,便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酒。
    “你真这么想?”
    “当然这么想!”
    “如此,甚好,如此,就不用受那情苦。”扶蝗一边叹气,一边倒茶,“世上最难熬的苦,莫过于情苦,一些人背着遗憾一直熬,梦里梦外,肝肠寸断……”
    “哦!我知道了!”慕容酒咧嘴一笑,“鬼老,你能喜欢我大师伯,说明你的眼光很不错,但我大师伯不喜欢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