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点头。
刚刚在正厅,她也是这样想的。
在验尸现场,只有万家夫妇二人脸上的悲伤是真心实意的,其余人看上去好像害怕,诧异或者说震惊更多。
来到万家同样如此。
万家丫鬟仆从很多,时不时就会从几人身边路过。
但每个人表情都有些惶恐。
只有惶恐....就太奇怪了。
俗话说,兔死狐悲。
身边之人突然离开,人们下意识都会觉得有点悲凉。
这万宝也在万家长大,十二年,莫不是连服侍他的下人,都不觉得伤心吗?
“何况,十二岁便要出门寻乐....家中长辈不但没有管教,还有些纵容的迹象,这点也很奇怪。”
初九同样提出疑点。
“十二岁,与杨沛贵的孩子上同一家学堂,没有去私学,夫子也不曾与万家联系 吗?”
“昨日诗会,按理说私学学生肯定要到场的,大人,我觉得万宝这个人本身,或许也很值得调查一番。”
叶璧安一句话都插不上。
但他也觉得,其实大人和初九说的这几个,也是他想说的。
不过,下人们的表情他倒是没有太注意。
嗯...跟杨县令孩子还是同窗?这人读圣贤书?还十二岁就寻乐子了??
好吧,他也没想到这点。
“那大人,接下来我们应该先问哪边啊?”
谢珩看着叶璧安,忽然就想起前几日让他罚抄卷宗的惩罚。
是不是有点轻。
他眼神转向初九。
初九觉得自己特别像在学堂上。
夫子点名了另一位同学回答问题,而这位同学没答出来,于是夫子点到自己,其意思,就是让自己给这位同学做一个示范作用。
说实话,这样的人,以前初九觉得挺讨厌的。
现在初九倒也没觉得讨厌,毕竟能回答出来,是这人的本事。
或许谢珩觉得,等到叶璧安不用问这些问题了,才是他成长的时候。
初九决定,不要做一个太讨厌的人。
她小嘴微咬,苦思凝想一番,随即恍然。
“若是先问下人,或者是问同窗,可能只是能了解到万宝在其余人心中印象。”
“如果先问与万宝可能在失踪这几日见过的女子,岂不是...能缩小尸体真正的失踪时间?”
叶璧安认真看着初九,一脸疑惑开口。
“初九,你怎么今天没有加,啊咧咧?你平日不都是那种....”
叶璧安总觉得初九一啊咧咧,自己就显得跟个傻子似的。
初九“.....”这是重点吗?!
谢珩点头,眼底深处闪过浅淡的满意,他确没看错,钟初九,在破案方面与验尸一样,都颇有天赋。
能观察细节,又能马上联想产生思考。
很聪明,一点就透。
甚至连找人顺序,都跟他心中所想毫无区别。
“名单?”
谢珩看向叶璧安,叶璧安掏袖袋,忙回答。
“大人,都记下的,这呢这。”
“走吧。”
.....
长方的两进院落,前堂,后寝,廊房,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园林造景。
看得出来,院落的主人,并没有心思收拾庭院,任由杂草到处生长着。
叶璧安上前敲门。
初九算是发现了,叶璧安主打一个负责敲门,战斗。
门很快就开了。
但与平日所受的待遇不太相同,大门很直接全部拉开,开门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她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盯着面前三人。
初九觉得。
如果不是她与谢珩二人长得不同,且男女有别,她甚至觉得谢珩和这名女子是在互相照镜子。
“有事?”
叶璧安一愣,那逼人的气势稍微收敛了些。
随即莫名有些难受起来,这女子长得如此冷艳,与众不同,竟然是那十二岁死者的“外室?”
老天啊。
有钱难道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叶璧安嘴唇动了动,还是开口。
“你,就是蒋小花吧。”
女子依然没有表情。
“不是。”
不是?
叶璧安仔细瞅着女子,细长柳眉下配着一张杏眼,明明是羸弱长相,却因为女子面容冷素莫名多了几分英武。
对,就是英武。
不过,这女子说话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但面对年轻又漂亮话还少的姑娘,叶璧安那平日里跋扈的气焰好像被扑灭了。
好似不知道说什么,叶璧安求救地看向初九。
当然,主要是叶璧安不敢去看自家大人。
他发现了,自己就是因为大人的原因,才害怕跟话少的人,相处的,无论男女!
初九瞅了一眼谢珩,发现他眉头微蹙,但并没有多说。
她只得微笑行礼。
“这位姑娘,昨日发生命案,我们三人奉县令之命来此查案,请问此处是否住着一位,叫蒋小花的女子。”、
奉命查案?
只见女子那冰冷的脸上终于多了些变化,她饶有兴致将初九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瞥了一眼一旁一言未发的谢珩。
“查案?”
“你三人未着袍服,不似捕快,更不像泽县司法参军,县尉,不像官府中人,又未持有证明,不得私入他人府宅,这点,你们比我清楚。”
她就那样静静站在那,双手抱胸,看着初九。
初九笑了笑。
“我观姑娘同样不像住在此处的人,虽不知姑娘与蒋小花有何关系。”
“但是我也想告诉姑娘,为何要以貌取人,衣衫,确实是身份的体现,但并不代表,只有外表着装,才能体现出身份。”
“我知道我长得不像官府中人,但我确实是一名仵作,而这两位,是长史大人派来泽县辅助公廨同袍查案之人,虽年轻,但查案却有手段。”
“姑娘,还有什么疑惑吗?”
没想到,从初九嘴里还能说出这般不卑不亢的话。
谢珩不由侧眸看了一眼钟初九,少年笑容如春风轻抚,让人不由想要相信,难生恶感。
仵作?
女子垂眸,发现初九身上的确背着柳木匣子。
她长眉微蹙,似乎是因为初九的话在思索,要不要放人进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珩淡淡开口。
“姑娘是药王谷之人,而药王谷向来隐世而居,行事低调。”
“姑娘靠治病济世救人,而我们以破案助人,同样是帮助世人,姑娘何必在此阻拦。”
药王谷?
初九曾听老头子讲过,这药王谷心有大义,每次遇到乱世才会出现,励志以医药人,让人少些苦痛,但其神秘莫测,不允许后人轻易出谷...
寻常人想遇到药王谷中人,难如登天。
她将这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实在是不知道哪里看出其为药王谷中人了...
而女子一直冷漠的脸也终是变了变。
有些惊疑看着谢珩。
“你怎知我是药王谷之人?你见过我?”
她眼底的冷漠全然变成了防备,那手也不知何时背到身后...
谢珩往前走了半步。
长眸里的情绪,在场没有一个人可以读懂,只能感受到男人的高深莫测。
他平淡说着。
“姑娘年岁尚轻,手上不仅有习武所留茧,指尖比普通人更白,且指尖起皱,这皱起的缝隙,可见青黑汁液。”
“身上药草味很淡,但这很淡的药草味,在与我几人谈话间却没有消散的迹象,想来平日便是如此。”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药王谷中人常年会派人外出采药,这双靴子已然证明。”
女子不由去看自己鞋子。
初九和叶璧安也跟着去看。
的确,女子的靴子由厚实的皮革制成,鞋底亦是如此,想来在爬山时更能防止滑倒,又能保护脚部免受伤害。
而那筒边上,纹着极浅极淡的树状图腾。
若不是极其仔细,根本看不见。
女子愕然后,方才轻舒一口气,她嘴角微微勾起,但幅度很小。
“看来,你们说的应是实话。”
“进来吧。”
谢珩的观察能力真的很强,仅仅就这么一会接触时间,就能精准推测出女子可能的身份。
初九一边走一边想。
之前听张戍说,他揭穿姚长生公职期间赌博的时候也是这样,仅看了两眼,就立刻推测出其在赌场享乐的事。
聪明得让人觉得怪是心惊肉跳的。
女子并没有因为身份被揭穿就多说话,她间接承认了自己来自药王谷,但依然还是一言不发。
直到走到厢房门口。
她才皱眉停住。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三人。
都是男子?
她的眼神缓缓落到初九身上,这人看上去,秀气羸弱,应不是多嘴乱看之人....
见女子停步。
三人也停下。
她慢悠悠开口。
“这是蒋小花的厢房,如今她受伤,身体不便,若是有话要问,他一人进去即可。”
她手指着初九。
初九“.....”不是姐妹,你不是说男女有别吗?我这看起来应该也是个男的吧!我怎么就不别了!
谢珩蹙眉,冷声。
“查案,不分男女,大颐尊礼,我心中亦有数。”
谢珩的言下之意,看来也不想退让。
这蒋小花,今日他一定要见。
只见女子瞬间脸更冷了,她毫不客气盯着谢珩,一点也没有被男人气势压倒。
“我药王谷治病,更尊重病人的隐私,你们为男子,我放一人进去,已经给足了你们脸面。”
冷酷女子的言下之意,别给脸不要脸。
看着二人在房门口。
虽没拔剑,但剑拔弩张。
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要被二人冻住了。
一向最维护谢珩的叶璧安却罕见没有帮着叫嚣,而是站在一旁,一会看左边女子,一会看右边的谢珩。
面露难色。
这药王谷的人听说武功也不错,他这人,也一向不打女子....现在跑出来劝,会不会被大人揍一顿?
初九心中叹气,罢了,此时此刻,她好像比叶璧安更有用一点点,就一点点。
“二位...”
“别吵,别生气。”
“呵呵。”
看到两人成功看向自己,初九扯着嘴角,勉强笑道。
“无论是公子,还是这位药王谷的女侠,都是为了帮人,对吧,刚刚你们也都说了。”
“公子,那就由我进去吧,公子想问的,我代为问询,至于回复,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公子可以看,如此可好?”
女子冷冷收回眼眸。
谢珩蹙眉但也没有再说。
她轻轻打开房门,用身体挡住了谢珩和叶璧安的视线,但她关门时发现,这说出自己身份的男子,并没有抬眸看一眼房内。
而是扭头走回了前院。
女子眼神似箭射向叶璧安,似乎在说,人儿都走了,你杵在门口干嘛?
叶璧安眼神飘忽。
嘴里下意识说道。
“我尿个尿,你忙,你忙。”
一转头,叶璧安就想给自己一个大逼斗,什么破玩意!怎么能当着姑娘面如此粗俗!!如此没有把门!!
女子“.....”
她无言将门关上,方才带着站在一旁的初九往床前走。
其实初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看到床上女人的时候,瞳孔还是忍不住微缩。
女子满脸苍白,闭着眼眉头紧锁看起来非常痛苦。
而她身上盖着薄被,有些难以启齿的味道隐隐从被下飘出...
云砚叹了口气。
看着初九,见初九虽有震惊,但并没露出嫌弃,反而黑眸闪烁着,能感受到其对床上女人的怜悯...
“我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如此,若非我及时调理...”
初九半晌无言。
叹了一口气。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初九一眼就能看出,女子大小便若是失禁,其腹部,肠部定然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而她身上穿着的衣衫轻薄,手臂,肩膀,胸前淤青根本不能完全遮掩。
可以说,除了脸,想必身体各处,已然遍体鳞伤了。
云砚点头,眼底流露出几分愤恨和同情。
“她不愿跟我说,但我看这院里有男人居住的痕迹,想来只能是被打的,她才不想说。”
“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昨日照顾了一宿,现在还没醒来。”
“她身上的淤青,不是一次形成,想必是多次被殴打,基本上身体里满目疮痍...”
云砚冰冷的脸划过几分无奈。
“我虽出生药王谷,可此女,再好的药,应该也治不好了,未来最好的情况,就是躺在床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