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清理员打捞上来的是两条圆柱形的不明物体,看上去像两挂没有风干的香肠。
一股恶臭从香肠上发出,由于在河底泡了十来天,香肠表面已经长出绿蓉蓉的水草,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香肠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想起巨人观现象,欧阳连忙把大家拉开,喊道:“要炸了!快让开!”
众人退到一旁捂住鼻子,可等了半天香肠也没爆炸。
李为上前扒拉几下水草,发现水草底下有密密麻麻的小黑洞。
不多时,从小黑洞里陆陆续续钻出很多蠕动着的水蛭,像下面条似的又长又多,密集恐惧症患者原地去世。
水蛭爬完之后,原本鼓鼓囊囊快要爆炸的香肠瘪了下去。
肠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化作黑色脓汤从那些小黑洞里流淌出来,现场臭气熏天。
赵西安折了根树枝上前将大肠翻开,研究半天,最后在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妈的,哪个王八羔子在大肠里包屎!”
众人恶心得纷纷后退。
赵西安用树枝把表皮的大肠挑起来递到李为面前:“头儿,你看,这好像不是普通的猪大肠。我老家每年过年都会自己塞香肠,我对猪大肠很熟悉,这绝对不是。”
在抛尸现场打捞上来的香肠,如果不是普通的猪大肠,那就极有可能是……
赵西安把肠子带回局里交给法医组检查,其他人回到下河营村。
这时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村长打开村里办事用的公房,收拾出三张桌子,又杀了两只鸡招待众人。
推脱不下,李为没再拒绝,掏了两百块钱给村长,村长没收。
村长上大学的女儿钱妙妙暑假在家帮忙,李为把钱给了她,钱妙妙性情中人,爽快收下。
吃饭时众人闲聊,聊到村里赵老爷子家迁坟时也是在公房里请的席。
李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迁坟?不是有种说法叫「入土为安」,祖坟不能动吗?”
村长殷勤地给李为倒酒:“嗨,谁说不是呢……”
“迁坟动土还得经过县上审批,左一趟右一趟跑了下来磨了半个多月,没办法啊,赵家子女孝顺,以前赵老爷子去世时没能力风光大办,现在挣了钱就想着补上,给老太爷换个好地方。”
李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百善孝为先,在人情冷漠,人人推崇利己主义的时代,有钱不弃糟糠妻,腾飞不忘祖老辈就显得尤其可贵。
吃完饭从公房出来已经天黑了,村里的晚风凉飕飕的,李为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阵“沙沙”的声音从旁边的小树林里传来,李为走进小树林四处望了望,林子里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没有一个活人。
凉爽的晚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吹在李为身上,吹得李为汗毛直立,酒登时醒了一半。
“沙沙……”
“沙沙……”
面前的草丛忽然晃动,有个黑影若隐若现。
“谁?谁在那儿?”
李为大着胆子猛地拨开草丛,只见一条大黑狗在里面刨土。
村长家的大黑今晚过年了,所有的骨头和剩菜都归它。
大黑吃不下就在树林里刨了个大坑,想把骨头埋起来以后吃。
这狗聪明得都快成精了!
李为感叹道。
它还知道把吃不完的食物挖坑藏起来,这样别的狗就找不到了。
“大黑,走了,回家。”
李为牵起大黑的狗绳想把它带回去,走出两步后,李为的两步忽然停住,机械般地扭过头看向那个大坑。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蛇一样钻入李为脑子里。
冷冰冰的、恶寒的、恐怖的,李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时候郑涵打来电话,法医组的鉴定结果出来了,中午从护城河底打捞的香肠里面确实是人的粪便,外层的肠子也确实如赵西安所说,不是猪大肠。
而是人肠。
经过dna比对,肠子的主人正是失踪已久的魏红霞。
这么看来,魏红霞的生还可能大概率为零了。
可是她其他的尸体呢?
周以和赵西安回去又审了王贵一遍,可王贵就是不说。
他虽然不说,但他小看了警察,也小看了天网恢恢。
魏红霞到底在哪儿?
李为貌似已经知道了。
折回公房,里面有三名妇女在收拾桌子,欧阳和欧曼被村长请去家里做客。
李为赶到村长家时,欧阳正坐在沙发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村长张牙舞爪高谈阔论。
见李为来了,深受其烦的欧阳仿佛看到了救星。
“队长你终于来了!我们回局里吗?”
李为径直走向村长,面无表情道:“今晚不回去了,我们去开棺验尸。”
村长喝得走不动道,可这种事他身为一村之长不在不合适。
他的女儿钱妙妙和欧阳一人一边搀扶着他走到赵大明家。
赵大明是赵老爷子的大儿子,前些年在外面打拼,回来后把家里的新房盖了起来,迁坟的事也是他张罗的。
一听到动家里的老坟,赵大明说啥也不答应,不仅把祖宗十八代和风水搬出来说事,他那老婆更是泼妇骂街。
醉得不省人事的村长突然清醒了,给夫妻俩一通臭骂。
官大一级压死人,村长能管理好整个村子的人自有他的手腕和本事。
刚才还嚣张得日天日地,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赵大明就像老鼠见了猫,孙子见到老子似的软弱下腰杆,同意带几人去自家老坟。
赵老爷子的遗骸已经挖出来火化成骨灰迁到新坟去了,风水先生说老坟关系到赵家的时代风水,是龙脉,所以老坟也不能废弃。
赵大明把老坟重新修葺埋土,准备逢年过节带着水饭纸钱去祭拜。
赵大明带领众人上了山。
夜里的山上漆黑一片,林子又高又密,杂草丛生,要不是当地人带路,生人入山极有可能走丢。
青纱帐起,路人断行。
这山里就是标准的青纱帐。
李为一心扑在办案上,忙活起来也顾不上其他人的安危,所以他让欧曼和钱妙妙两个女生别再进山了,把烂醉如泥的村长带回去。
这样一来,进山的就只剩下李为、赵大明和欧阳。
走到半路,赵大明忽然捂住肚子说要找个草丛拉屎,李为和欧阳只得在原地等他。
等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人回来,李为去找,发现赵大明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糟糕的是,李为回到原地竟然没看到欧阳。
欧阳也不见了!
打他的电话,可这山里信号不好,联系不上。
李为无语得想打人。
回程的路已经被草丛遮盖住,贸然下山十有八九会迷路。李为心一横,决定继续往山上走。
信风水的人在选坟地时一般会选靠山望水的高地,最好坟地往下视线开阔,没有树林和杂物的遮蔽,躺在里面的老祖宗能一眼就看到村子和家人。
赵大明那么信风水先生的话,口口声声自称“龙脉”,所以他家的老坟必定不会落在半山腰或者小角落里,坟前也不会有树林遮盖,又要正对村子的上方……
这么看来,仿佛只有山顶尖才能满足所有条件。
李为第一次上山,也不认识路,但他的方向感好,只要一直朝着山上走肯定就能到山顶。
走了大概两个小时,原本茂密繁杂的林子渐渐稀疏,李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爬上山顶。
果然不出所料,山顶上有一座坟包,从坟包往下看视野开阔,正好能俯瞰护城河和整座下河营村。
李为走到坟前,用手机电筒一照墓碑,上面贴着赵老爷子的相片,下方的孝子贤孙族谱里找到了赵大明的名字。
赵老爷子迁坟时时间是在半个月前,与魏春梅的死亡时间大致相同。
如果王贵前后脚杀害了魏春梅和魏红霞的话,他完全有机会把魏红霞的尸体藏进赵老爷子的棺材里,等土再次填上时一切尘埃落定,神不知鬼不觉。
谁能想到在自家祖坟里会藏着另一个人的尸体呢?
不仅警察想不到,就连赵家人都想不到。
不过没有亲眼看到魏红霞的尸体前一切都是猜测。
李为心里很矛盾,他既希望尽快找到魏红霞的尸体,但又不希望魏红霞的尸体被藏在这么一座孤山上,被压在别人沉重的棺材里,连属于自己的一根香火都领受不到。
手机响起电量过低的提示音,没多少时间了,李为必须抓紧时间把坟包挖开亲眼看清真相。
在赵老爷子坟前磕了个头,李为抓起铁锹开挖。
深山老林中深夜挖坟,四下寂静无声,李为再大的胆子也不由得渗出一身冷汗。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
“呼……”
“呼……”
李为愣住。
耳朵里传来一声不属于他的喘息。
怀疑自己听错了,李为安静地竖起耳朵仔细听。
“呼……”
果然!
那诡异的喘息声又出现了!
李为很清楚,在这座山里现在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既然不是他的声音,那只能是……
自己脚底下躺着的……已经死去多时的赵老爷子!
或者魏红霞!
极致的劳累和腹部的伤痛让李为神色恍惚,眼前发花。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他甚至看到眼前的坟包在动。
有个什么东西正从里面钻出来,坟包上的土一点点往下落。
一只没有血肉的、惨白的手骨从坟洞里伸了出来,然后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像异形破肚似的慢慢从坟包里爬了出来。
它满身挂着腐烂的皮肉,眼球耷拉在嘴边,沾满血污的大嘴裂开,一说话嘴里就像下雨似的往下掉活蛆……
它问李为,为什么要挖它的坟?
这是龙脉,是风水,挖别的祖坟是要惹鬼缠身的。
李为最后会死得比它还惨。
李为收回铁锹,不敢挖了。
他杵着铁锹大口喘着粗气,像是真的被恶鬼缠身,李为被王贵用菜刀划伤的腹部又开始疼痛。
那种痛是随着呼吸越发加剧的,就好像腹部由内而外有东西要撕开伤口往外钻一样。
李为捂着肚子疼得冷汗直流,好像肠子在腹腔里紧紧缠绕起来,缠成一团,最后扭曲变形,打成了无数个结。
这些死结像有了生命,一个劲地朝伤口挤,把伤口活生生撕裂,内脏顺着血哗啦啦掉出身体……
“你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李为清晰地感觉到后脖颈的汗毛被吹动。
他缓缓回头,一张惨白的脸挨得很近,就在他身后!
李为吓得差点脑溢血,眼前猛地一黑。
欧阳连忙扶住他,问道:“队长你怎么了?”
认出是欧阳,李为高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你死哪儿去了?”
李为推开欧阳。
欧阳委屈道:“我去找赵大明,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我想坟包应该在山顶,所以就爬上来了。”
李为:“我们都往山顶走,为什么我没看到你?”
欧阳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座山阴森森的,树又高草又密,林子里的瘴气又重,我们可能遇到鬼打墙了,所以就算在眼前也看不到对方,怎么绕都绕不出去。”
李为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树林,骂道:“警察不以怪力乱神!你少胡说八道,哪儿有那么邪门!”
欧阳却指了指李为的肚子:“那你怎么解释你腹部的伤?”
“我在后面一直喊你,可你好像听不到似的,我走近时才看清楚你在干什么……”
“你在用手撕你的伤口……”
“是我自己撕的?”李为不敢相信地恍惚了,嘴里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队长你遇到什么了?见鬼了脸色这么难看?”
李为摇了摇头,擦了把脸上的汗。
“我……可能酒还没醒,都是幻觉。”
李为用力甩了甩头,把混沌的脑子甩清醒。
“这就是赵老爷子的老坟,我们继续挖。”
李为忍着腹部的剧痛继续抡铁锹,欧阳没带工具,找了一圈,在坟前找到一个瓷碗,他把碗磕成两半,一手抓着一半刨土。
两人一直挖到天蒙蒙亮才见到棺材。
一口长长的大棺材,上头窄下头宽,用漆刷得又黑又亮,棺材底用红漆刷了一遍,昏暗中看活像有血从底部渗出来。
欧阳扔了破碗,嫌弃地使劲擦着手上的土:“队长,您来开,开盖有奖。”
李为白了他一眼,欧阳连忙闭嘴站在一旁。
李为抓住棺材盖用力一抬,棺材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恶臭的白烟从缝隙里喷出,直冲李为面门。
李为被熏得干呕,却没放手,屏着气把棺材推开。
赵老爷子的遗骸早就迁走了,照理说,他的棺材里应该是空的。
可是棺材盖打开,里面却平静地躺着一个人!
高度腐烂的尸体已经显露出森森白骨,棺材里成了蛆虫的温床,密密麻麻的蛆在棺材里自由蠕动,像无数白色的沙子把尸体的脖子以下全都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