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死了。
一根麻绳死死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吊在大柳树上,他眼里充血,死不瞑目。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进山时穿的那套,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现在已经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
就像一道雷突然打在李为和欧阳头上,两人原地愣住。还没等反应过来,李为就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
村长的媳妇和钱妙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山来,看到钱多多的尸体二话不说就冲李为和欧阳拳打脚踢。
李为控制住村长媳妇,钱妙妙把欧阳的脸都抓破了,一边撕扯着欧阳的衣服,一边冲两人破口大骂:“好啊,你们两个畜牲故意把我弟弟骗进山里吊死在这!你们还我弟弟的命来!”
欧阳扯开钱妙妙的手,抹了把脸上的伤口:“你胡说什么!你弟的死关我们什么事!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这是袭警!犯法的你知道吗!”
一听这话,村长媳妇不敢再跟李为胡搅蛮缠,但也没打算放过李为。
只见这位看起来憨厚纯朴的中年妇女双腿一软瘫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着“警察杀人了!有没有王法!我可怜的小儿子啊!”
李为想把她扶起来,可那中年妇女丝毫不领情,反而拍着大腿哭得更起劲。
钱妙妙假意擦了擦眼泪,哭半天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山下的火已经灭了,有不少人上来寻找被困者,这会子都不约而同的找到这里,现场被吃瓜群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见观众足够多了,钱妙妙立马开始演戏:“警察叔叔,就因为我弟上次在银行门口咬了你的手,所以你怀恨在心故意把他骗上山里残忍杀害!”
“他才11岁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懂事!你是个大人也不懂事吗!就算我弟弟真的哪里冒犯到你,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什么!你还是警察呢!没想到心胸这么狭窄!连一个小娃娃都容不下!”
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村长媳妇也声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警察同志你再怎么生气你随便扇他两巴掌!踹他两脚都行!你怎么能把他杀了啊!谁不是爹生娘养谁不是家里的心肝宝贝!你就这么把他杀了你让我们老两口怎么活!不活了!都别活了!你们警察要把咱老百姓都逼上绝路才高兴!”
钱妙妙和她妈太厉害了,她们最擅长的就是煽动舆论,借刀杀人。
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是有时候群众往往更愿意相信弱势者。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成功被母女二人洗脑,都以为是警察杀了人,纷纷对着李为和欧阳指指点点。
李为站到人群面前,他并没有被母女二人的诬陷和人民群众的声讨左右心绪。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沉着冷静。
因为每当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时,就说明他们找对方向了。当破案出现越来越多的阻力时,说明案子就快了了。
怕就怕一切风平浪静,凶手什么都不做,不做就不会错,就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只要它不冒头,走在路面上的人就根本发现不了它。
她之所以要跳出来给警察破案制造阻力,是因为她害怕了,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不敢再坐以待毙。
那恰恰是她的心虚把自己一步一步逼上最终的死胡同。
“我们是警察,警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欺负任何一个好人。”
李为平静地说:“村长他们一家子的为人我不多做评判,你们是一个村的当然比我更清楚。”
“什么人才会挑拨离间警察和人民的关系呢?答案只有坏人、罪犯。如果你们今天被坏人牵着鼻子走,被罪犯当枪使,不信任一直保护你们的警察,那当罪犯伤害到你们的时候又有谁来为你们主持公道?”
吃瓜群众们沉默了。
赵西安和周以带着一众队员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了李为身后。
一看来了这么多警察,刚刚还为钱妙妙一家“摇旗呐喊”、“同仇敌忾”的围观群众立马变了一副嘴脸。
李为走到钱妙妙面前:“你弟弟到底怎么死的?”
钱妙妙倔强地瞪着李为:“被你害死的。”
钱妙妙看向李为的眼神中有仇恨和得意,却没有丝毫内疚和心痛。可能在她看来钱多多的确是被李为害死的。
因为如果不是李为追查线索,一直咬着不放,如果钱多多没有说漏嘴,差点出卖了钱妙妙。她这个当姐姐的也不会担心弟弟再说出其他可能危害到她的线索,最后不得已杀害弟弟灭口。
一切都是李为的错。
她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钱妙妙一直坚信这一点,所以就算使用测谎手段也动摇不了她内心的恨。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李为跟钱多多的死有关,但钱妙妙把他告了,搜集反证证据和等待开庭需要时间。
有案子在身,李为得避嫌,所以不能再继续追查苏倩和钱妙妙家的事。
这一顿操作下来,刑侦组的其他人直接傻眼了。
眼瞅着就要破案了,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最厉害的英雄被禁了,这还怎么玩下去?
“师哥,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周以和赵西安来李为家看望被停薪留职、取保候审的队长。
赵西安:“钱妙妙太毒了!为了限制你,竟然能把亲弟弟灭口!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下一步就该杀警察了吧!”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继续查呗!”李为将陷入迷茫和悲观的两人骂醒:“没有我你们就不查案了吗?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们就不当警察了吗!”
周以和赵西安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去:“不是,我只是感觉压力忽然好大。”
李为的语气缓和下来,他也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你们总不能把我拴在裤腰带上走到哪里都带着,你们有破案的能力,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两人点头。
李为发觉欧阳没来,周以说他跟欧曼还在村子里调查。
不知道为什么,李为心里发慌。
他叮嘱周以和赵西安:“这种关键时候最好不要单独行动,钱妙妙丧心病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们行动时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周以嗤之以鼻:“她还能再把她妈杀了把我拉下水?”
赵西安表情凝重:“难说。”
两人回到下河营村跟欧阳汇合。
欧阳去调查了赵大明的傻子弟弟赵小朋,傻子说他哥没给他娶媳妇。
欧阳拿苏倩的照片给赵小朋看,赵小朋一看到那张脸就异常激动,在沾满口香糖的屋子里上蹿下跳,然后“呸”的一口吐出一坨满是口水和黏痰的口香糖粘在地上,抢过照片狂亲,甚至伸出舌头去舔,并且有解皮带的举动。
村里人说,这傻子平时在街上晃悠,看到路过的女人都会盯着傻笑。可上次偷看村长家闺女被钱妙妙带着一群混混暴打一顿后就不敢了,再遇到女的都低着头避开走。
他对苏倩的照片敢做出这些举动,说明他一定见过苏倩,并且对方没像钱妙妙一样打他。
可他为什么说赵大明没给他娶媳妇呢?
如果买苏倩不是为了他,那还会是为了谁?
赵大明家虽然新盖了房子,但十万块钱对于村里的大部分人来说是一笔巨款。
就算赵大明家再怎么有钱,也不会莫名其妙买一个女人,却没有任何目的,更何况还是冒着坐牢的风险。
所以,他花大价钱从村长那儿买来一个女人,肯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钱妙妙把苏倩卖了是因为钱,可赵大明买苏倩不是嫁给赵小朋,又是为了什么?
欧阳满头疑问地看向赵小朋,无忧无虑的傻子正举着苏倩的照片摇头晃脑,嘴里咀嚼着什么东西,然后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翻出来一个打火机把照片点着,然后兴奋地甩着火星子跑来跑去……
“曼曼呢?她没跟你在一起?”周以问。
欧阳还沉浸在苏倩的事情上,心不在焉地回说:“她跟钱妙妙去泡温泉了,她想确定钱妙妙身上有没有黑痣。”
“什么?!”周以瞬间跳了起来:“你让她一个人去跟个恐怖分子泡温泉!你怎么当哥的!你心就这么大吗!要是钱妙妙发起疯来把她杀了怎么办!”
欧阳被周以的尖锐爆鸣吓了一跳,猛然回神后看了眼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任何消息,安静得让人害怕。
赵西安稳住周以,问道:“她们什么时候去的?”
欧阳想了想:“她们十二点多去的,现在……”
周以急道:“现在六点了!!!泡什么温泉泡六个小时!猪皮都得泡烂了!”
周以着急忙慌地冲出门,欧阳也慌了,一边跑一边给欧曼打电话。
电话那边一直没人接。
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欧阳这才意识到:欧曼出事了。
三人连忙赶到那家温泉旅馆,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别说欧曼,就连钱妙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周以打电话给王嘉歌,让她查一下欧曼的通讯定位。
周以平日里没个正行,经常跟王嘉歌组里的小姑娘们搞恶作剧,所以这次王嘉歌也以为他在开玩笑。
“欧曼又不是犯罪嫌疑人,开盒素人是违法的。小子你要追人姑娘自己花点心思,我这是办公软件,不是你泡妞的僚机!”
还没等周以再说话,王嘉歌就把电话挂了。
周以的人品在王嘉歌那里不做好,所以就算跟她说真的她也不会信,只认为是「狼来了」的故事。
欧阳联系到李为,虽然李为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的所有通讯和行为都被监视着,可一听说欧曼失踪了,李为还是顾不上避嫌给王嘉歌打去电话。
很快,王嘉歌发来一个位置信息。
是老黑山墓地。
这座山距离下河营村有十五公里的路程,山上是镇府出资修建的墓地。
赵老爷子新迁的坟就在那儿!
几人瞬间都明白了!
赵大明费那么大的功夫花钱买苏倩,他的确不是为了给弟弟娶媳妇,他是为了给他死去的爹配冥婚!
他除了是位好哥哥,他还是个大孝子。
他能不遗余力地花钱费力去镇上要来迁坟文书,能大费周章地请全村人吃席庆祝老爷子迁坟。他能记得与他同甘共苦的兄弟,当然也能记得他早年去世、孤苦伶仃的爹。
他不忍心让老爷子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下,所以想花钱买一具女尸去陪父亲。
可大多数死去的女人都有家有室,他再给多少钱死者的家属也不乐意,他只能把主意打到活人身上。
村里有个未婚先孕后被抛弃的女人见钱眼开,想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去换钱。所以某天夜里,女人悄悄走进村头的公厕,把孩子生了下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生了个男孩。
不能送去赵家换钱,她自己也没能力养活他,带着孩子要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以后也不方便再嫁人……所以女人一狠心一咬牙,把刚出生的孩子几脚跺死在茅坑里。
水一冲,正好把血肉模糊的婴儿尸体冲到欧曼脚下……
在无人留意的时候,卡在茅坑里的婴儿尸体不见了。
与此同时山上娃娃坟的大柳树上多了一个红色塑料袋。
闹饥荒时人们吃人,可现在太平盛世,人们还是“吃人”。
一座弃婴塔,无数女婴魂。为了减轻负担,想着少一张嘴就能节省粮食,所以家里选择留下男婴「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而无数女婴在生下来后就被溺死在屎盆尿壶里,或是扔进弃婴塔任由她自生自灭。
下河营村没有弃婴塔,可是有娃娃坟。
现在生活富足,不需要娃娃坟了,可总有些死不掉的「古人」一直活到了现在。
只要他们活着,弃婴塔和娃娃坟就永远都在。
三人赶到墓地,在数不清的一排排墓碑中寻找赵老爷子的新坟。
一直找到天黑,墓碑找到了,闻讯赶到赵家人和钱妙妙也来了。
赵大明领着一群手持铁铲粪叉的村民把三人堵住,手电筒的光把他原本老实憨厚的脸照得阴森可怖。
“就知道你们不死心,上次挖了我家的老坟没跟你们算账,这次又来挖我爸的新坟!你们这么喜欢我爸的坟,那干脆别走了,都下去陪我爸!”
说着,赵大明一铁铲砸了过来,赵西安灵活躲过,顺势一把揪住赵大明的脖领子把人提到台阶上,用胳膊勒住赵大明的脖子,抢过铁铲扔给欧阳。
其他人被吓住,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跟身为警察的赵西安动武。
欧阳:“没人要跟你过不去,警察也不是故意折腾老爷子的坟!我看老爷子墓碑上刻着「大清逸士之后」,你爸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身为「孝子贤孙」,不继承你爸的高尚人品,你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你对得起你爹吗!”
“闭嘴!”赵大明不服气地用力挣扎着:“你懂个屁!我就是太孝顺才这样做!”
“你爹让你这么做了?你爹教你买卖人口?教你绑架杀人?教你把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女学生弄死给你爹配冥婚?”欧阳双眼通红地骂道:“谁不是爹生娘养家人疼的?人家凭什么要为你的孝心买单!你倒是有孝心!那你怎么不自己下去陪你爹!”
“我给了钱的!整整十万块钱!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赵大明不知悔改地吼道。
赵西安把赵大明一脚踹了下去:
“有钱就能买人命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谁给你的权利!谁定的价!要是人命可以买卖,你觉得你这条贱命能值几文钱!”
“我妹妹呢!”欧阳失控地就要冲下去掐死赵大明,被周以拉住。
“别跟他废话!他这种人是不会招的,把坟挖开就知道了!”
“你敢动一下试试!你敢动我爸的坟我弄死你!”台子下面青筋爆出龇牙咧嘴的赵大明被其他人死死拽住,看那架势恨不得把三人活吃了。
“等一下,我觉得事情不太对……”欧阳忽然叫停。
他的目光慢慢转移到众人身后。
站在人群后面的钱妙妙一直事不关己地抱着手看好戏。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地看着。
看着赵大明发疯,看着警察失控,她悠哉的模样像是在等待什么,那双阴恻恻的眼睛在笑,像毒蛇的竖瞳。
欧阳与她的那种眼神一经对视,瞬间浑身汗毛直竖,冷汗直流,就好像被蟒蛇看了一眼。
“不对……不对……如果小曼真的被他们埋在下面的话钱妙妙不会是那个表情,她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欧阳心急如焚,脑子像陀螺一样飞速转动着。
“她一定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找到小曼!要是小曼把她说出来她就全完了!所以她肯定把人藏在更加隐蔽的地方,她能把苏倩的手机转移到别的城市,肯定不会让我们通过小曼的手机找到人!她是故意留下手机引我们到这里来的!她想「调虎离山」!”
欧阳神经质的喃喃自语让周以左右为难,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再不把坟挖开,欧曼就活活憋死了!
赵西安拦住周以劝说:“你冷静点!我觉得欧阳说的有道理!想想队长!我们不能再中那娘们的奸计!她就等着你挖开呢!你一旦挖了赵家肯定要告你!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欧曼在赵老爷子坟里!”
周以顿住,陷入沉思。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通灵」了。
赵西安:“那可是你十年的寿命,周以,你二十年没了。”
周以没搭理他,从赵老爷子坟前抓了一把香灰抹在眼睛上,双手比出一个怪异扭曲的手势扣在额头,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时,一阵阴风拔地而起,吹得坟地里的黄白纸钱漫天飞舞。
周以闭着眼睛随手抓了一张纸钱,折成一个三角形塞进嘴里活吞了。
“很黑……很冷……周围很硬……喘不上气……”
赵西安急道:“那不就是坟里吗!那还等什么!救人啊!”
欧阳连忙拉住赵西安:“封建迷信不可靠!我还是觉得这是钱妙妙的圈套!”
“那可是你亲妹妹!再磨蹭黄花菜都凉了!你不敢挖我来!”周以一把推开赵西安,把欧阳手里的铁铲抢了过来。
几步跨到墓碑后,操起铲子就开挖。
赵大明等人怒不可遏地冲上来,赵西安跳下台子跟众人上演起「全武行」。
看到这一幕,钱妙妙笑了笑,心满意足默默离开了。
欧阳连忙跟了上去。
见人家亲哥都走了,赵西安不由得信了欧阳的话。
欧曼可能真的不在这儿,要不然他这当亲哥的不会就这么走了。
“周以别挖了!挖人祖坟要遭天谴的!你真不怕死啊!”赵西安一人单挑全部,愣是没把一个人放上去。
“死就死!欧曼你以后得给我生两个儿子!”周以喊道:“老赵顶住!”
赵西安无语:“你下来试试!”
“哥!!!”
一声「哥」把赵西安喊愣了,赵大明趁机打了赵西安一铁锹,冲上台跟周以撕打起来。
“来了。”
赵西安脑袋开花,抹了把脸上的血,大手揪住赵大明的头发把人从台上拽下去。
赵西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周以最后一铲子下去,坟塌了。
坟里是一个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