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在医院里醒过来时,面前是一张放大的人脸。
那张脸离得很近,面部圆润但五官平整,像是用黑笔在一张饼子上画出人的鼻子眼睛嘴。
他笑着看着欧阳,那张怪异的脸上露出更加诡异的笑容,就好像那张脸不是他的,而是用强力胶水粘连着的一张人皮。这一笑起来五官被肌肉拉扯得非常紧绷,都怕他再笑下去那张脸会裂开,生动形象地演绎出了什么叫“肉笑皮不笑”。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让欧阳感到不安的是这张人脸上的眼睛,那是典型的“三白眼”。
他眼睛里的白眼仁占了很大的比例,黑眼珠特别小。眼睛上方的眉毛又稀疏又颜色浅,可以忽略不计。眼皮下方耷拉着两个夸张的黑眼袋,就像在眼睛下方又长出了一对眼睛……
欧阳被这张脸上恐怖的笑容吓得一个激灵,他想起了电影《熔炉》里的变态校长。
女学生蹲在厕所里感到有人在窥视,她抬头一看,猛地看到厕所隔间上方那张恐怖变态的笑脸……
李为把人拉开,欧阳这才看清楚,原来是韩副局长。
住在同一所医院的他听说了今天的事特意来看望欧阳:“小兄弟你受苦了,为了找我女儿这么拼命……”
“你放心吧,安心养病,医药费住院费我全包了!那个歹徒也交代了犯罪事实,我不会轻饶他的,我必须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为你报仇!”
欧阳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不在乎韩副局长虚假的善意。
他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又干又涩,像里头长着无数根倒刺似的连咽口水都觉得疼。
脑子昏昏沉沉的,两只鼻孔也堵了,一开口说话就破了音∶“刘小锋人呢?后来找到了没有?”
欧阳的嗓音嘶哑,带着浓厚的鼻音,一听就是感冒了,而且是重感冒,病床旁边的周以和赵西安听着愈发为他揪心。
李为∶“你放心吧,人已经找到了。”
欧阳急切地看向李为,眼睛里充满着担忧和紧张:“他……怎么样了?”
没人回答,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欧阳的心头咯噔一下:
“他死了是不是?他真的因为我被淹死了……”
欧阳眼睛里那道急切的光黯淡下去,然后就开始剧烈咳嗽。
“哎呀你看你这……急什么?又没人说他死了!”周以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水喂给欧阳喝。
欧阳不喝水,紧紧抓着周以的手问:“他没死?那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话?”
赵西安叹了口气:“无语呗,我真是服了那家子人了!就没有这么干的!他们家还真是不养闲人,卧龙凤雏都齐了!还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那家子的骚操作就算话痨来都得无话可说!”
欧阳刚醒,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周以把水递给赵西安,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到一边消消气。
“还不都是那一家子干的好事!女的发疯,男的捅人,被抓之后他们的宝贝儿子又来警局问我们要人……从头到尾只有你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欧阳松了口气:“我不重要,人没出事就好。”
“还好有你们,要是没把那小子捞上来我的罪过就大了!”
“什么啊,我们压根就没捞到他!”
赵西安又气不过地挤上来抱怨:“我们很多人在冰冷的江水里忙活了整整一天,连沙车和过滤网都用上了,可不管是受害者丢失的断头,还是刘小锋都没捞到……”
“结果民警到刘小锋家一看,发现那小子竟然好端端的搁家里打游戏呢!全须全尾的,连个小感冒都没有!一见警察来了还问哥几个有没有看见他妈妈?问她妈妈怎么还不回家做饭?他都饿半天了……”
“好嘛!我们搁水里捞半天,为他担惊受怕!敢情那小子会水,早就游到下游爬上岸回家吃饭去了!我们活像那个冤大头!白白浪费了一天不说,你还被他爸给捅了!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欧阳露出痛苦面具,有一种兴师动众了半天结果白忙活一场的无力感。
周以补刀:“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听这句话,欧阳瞬间回想起从前被人调侃的经历,好像他真的一直在做这种“既赔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你再说这句话我死这儿……”欧阳无语道:“算了,闹了场大乌龙谁也不是故意的,就这么着吧,算我今天走背字。”
李为:“这事没那么好算,刘小锋爸爸袭警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还被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去,已经在热门高位挂了一天了。现在不仅颐江市的警察,就连全国的警察都被网友骂得狗都不是,局长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他问我这事怎么处置?现在换我问你,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欧阳和李为对视,从李为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东西,甚至看不出他的主观情绪,不知道他在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下更倾向于哪种处置结果?
是想保他……还是想牺牲他?
当时在天台上没有说出口的话此时就像回锅肉似的在欧阳脑子里又翻炒了一遍,那时的忧虑此时依旧是忧虑,可是当时的纠结到现在变成了笃定。
不能说。
虽然李为还没有下最后通牒,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想要“舍车保帅”的想法,可是从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李为的态度:他至少不会因公循私。
即便欧阳相信,以李为的为人不会像韩副局长和吴勋那些人一样为了自己往上爬得更高而牺牲他,送他去充当业绩,充当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可是一旦发生这种事,他就会变得陌生而疏离,就好像两人从来没认识过一样,如天平般公正,不会存在丝毫偏倚。
欧阳从小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该麻烦别人,有什么罪过也该自己扛,不应该期望别人的怜悯和偏颇。
所以他了然懂事地笑着跟李为说:“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想法的,怎么着都行。队长,你不用为难,我辞职。有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所谓。”